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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阿七

2016级(4)班[毕业] 朱颖然 2017-01-18 14:22 阅读(207) 评论(0) 作品转载
作文概要:不过是一个人和狐狸🦊的故事
阿七趴在油灯旁边,耷拉着耳朵渐渐想起族里那些前辈们从前对自己讲过的往事。 “我被猎人的陷阱捉住的时候,他正在山头砍柴,听见我的叫声就跑过来了。那时候我第一回见着人,只觉得他长得也不错,举起大斧砍树的样子还真有点像那月宫里伐桂的吴刚。” “此生我最遗憾的,便是没有把自己的人形给他看。他是个孝子啊,因为自己的母亲不喜欢家里养着我,没等我伤好就将我放在了林子里。” 琼阿婶最爱和小辈们讲这件让她唏嘘了很久的事,每次都换着花样说。但是故事本身就只有这样长,无论她再怎样添油加醋,也索然无味得让阿七抓耳挠腮。 “若是他真的看过了我的人形,或许就会爱上我了呢。” 阿婶的毛倒是真美,雪白的模样没有一点杂色。虽然因为年纪大的缘故不免有些光芒黯淡,却也能看出来些年轻时柔和华丽的影子。 她的人形一定很美吧? 阿七转了转眼珠子,觉得自己没有看见阿婶变成人的样子也挺遗憾。 “他倒不是因为我受伤了或是跌入了陷阱才找到我的,那天是我的成年礼,是个很冷的日子。” “不过你也知道,无论是谁,第一次变成人的样子总会有些兴奋的。我那时候还小,对这副人身新奇得紧,一个人披着家里的裘服就跑到了人间去。” 榛奶奶趴在树根底下,闭着眼睛语速缓慢。 “然而人世间的险恶却是当时的我万万也想不到的。”奶奶动了动搭在树根上的爪子,语气并不沉重,反而有些释然,“那两个凶蛮的汉子,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截住了我,像是看中了我身上的裘服,一直想逼我交出来。” “我那时候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强盗,却也明白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慌慌张张地就想要叫出声来,又被毛巾捂住了嘴巴。” “他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细细的一条剑挑开了两个人高马大的恶霸,他一袭青衣,将我从那两人的围困中捞了出来,带到了他的住所里。” “我信了他一见钟情的话,不惜违背族规和他定居在人间。” 榛奶奶慢慢张开眼睛。她的一只眸子是漆黑的,像一片幽深的海洋,望不见底。可另一只墨蓝色的眸子上仿佛覆了一层蒙茫的灰尘,空洞无神。 “过不了多久,考试的日子又来了。他离了家,说待他夺得武状元后一定铺出十里红妆,娶我在万人空巷。” “武状元的婚礼,自然是热热闹闹,人人都愿意看看状元郎的新娘子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便将一个喜堂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拜堂拜到第三拜时,眼看就要礼成,我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抬不起来,手脚也没有力气,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看我站着不动,又试着扯了扯连住我们的红绸子也没有回应,便好像被吓住了,只语不成句地唤着我的名字。” “我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似乎是一把长剑横在了上面,只差一点便能够划破我的皮肤放出血来。” “那道士在我身后嗤笑的声音一阵一阵,却也抵不过他的话语给我心里的寒意来得刺骨。” “他说是因为殿试时公主身旁的术士发现状元身上仿佛有妖气,才叫他随了武状元回来驱妖。可是他的道行还是不够,单单看出来我是个妖怪,却没有办法即时收了,只能在我的凤冠上下了只对妖怪有用的毒,想等到毒发时再来降服。” “他说状元原本还是信我的,直到拜堂时见我不动了才肯承认。” “我那时也不知道是从何处生来的力气,伸手就将盖头和凤冠一同扯了下来,抬头看他的表情。” “他就像是看一个陌生可怖的怪物一样看着我,手里的绸子跌在地上,眼里的不可思议和恐惧呼之欲出。” “那刻起我便再没有抱任何希望,暗暗用了秘术强行逼出来一口心血,将余毒排去一些,重新变作狐狸模样就要逃走。” “人群被惊得一哄而散,道士一横长剑,便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逃回来的时候,是有一只眼睛被刺透了的。血滴了一路,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没停,但是却没有人追来,我才安稳地回来了。” “后来我伤好了以后又去看了他,正巧碰上公主与驸马的婚礼。我原本是不想去看的,可是人群都往那边走,我也只好被推了过去。” “到了喜堂外边,我才明白他究竟是何居心。” “那场当朝公主与武状元喜结连理的盛会我到底还是没有看完,就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 阿七记得奶奶讲话时那莫名的语气,似乎是有些无奈,又像是带了几分惆怅的意思,飘飘忽忽的声音在树下回响。 呐,莫不是人类都如此不堪? 阿七狠狠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走。 怎么可能啊?她明明就那么好。 姑娘刚刚及笄,插了一支乌色的木簪子在头上,身上荷花式样的粉衫轻盈柔软,属于青春的颜色衬得她面若桃花。 此刻她正伏在案上,执笔写一封信。 阿七知道这是写给谁的,不过就是那城南郭家的小子嘛! 姑娘与那小子相识,说来说去倒还有他一份功劳。 那日他好不容易从家中偷偷溜出来,想着来人间玩玩。却忘了当时正值春日,百花齐放蜂蝶飞舞,也忘了他对那些个五颜六色的花过敏,站在花丛里就止不住地打喷嚏。 所以姑娘挽着花篮走过来的时候,他正忙着咒骂好玩的自己和该死的花神,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过来了。 直到那两双手搭在他的背上,他才在心里大呼糟糕。 不过也只有一瞬,那两双手就从他背脊上离开了。 “公子,此狐是我先发现的。”女孩子的声音清冽如泉,带着一个小姑娘特有的顽皮味道。 眉目温润的公子挑了挑眉头,也不愿再与一个小姑娘争论下去,收起掌心的玉骨扇子就打算告辞。 “既然这样,那它就是小姐的了。” 姑娘顷刻间便眉开眼笑,俯身抱起阿七,看见他脖间挂的木牌上写了“阿七”两个字,是阿七父母为了区分他家七个孩子特意挂上的。 其实也不用挂这个啊,反正也容易分出来,哥哥姐姐雪白的毛和他不起眼的灰毛本来就很好认。 阿七有时候被这木牌碍了事,就会会郁闷地这样想。 然而姑娘却欣喜地捧着这牌子看了许久,又唤了几句“阿七”,简直是放不下手。一直到见那公子抬脚要走,才抬眼问他的的名姓。 “城南郭殷。” 阿七抬起眼皮,恍恍惚惚间又看见了那一对璧人,和……满目的春花。 一个喷嚏,打得天昏地暗。 钟栀听见声音便提着裙摆跑过来,将阿七从有些凉的土地上放进臂弯,一边抱怨他似乎又长沉了,一边又跑回郭殷身边。 “郭公子,阿七好沉啊,”钟栀捏了捏她家小狐狸的耳朵,一半是嫌弃一半是对着郭殷撒娇,“是不是我喂了它太多肉?” 郭殷的眉眼弯弯,拿手去揉乱了她的头发,也没有接她的话,却是挑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 “钟姑娘,你何时及笄?” 一句话问得平时笑意满满的女孩子红透了脸颊,声如蚊蚋低不可闻,“五月二十一。” “还有一个月啊,那到时我便上你家提亲。”郭殷看着面前的姑娘低垂着眼帘难得羞涩的样子,觉得暖意融融。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钟氏小姐及笄后,提亲的媒婆当真是踏破了钟家门槛。 “小姐,你看,这李家的李展公子,生得相貌堂堂,还才华横溢。据说,他还能够在七步之内作出一首诗来!”钟栀的小丫鬟芋儿对着案上那一堆刚送来的名刺挑挑拣拣,满面惊喜,“若是小姐真的嫁给了他,那该多好呀!” 钟栀禁不住笑了一句“傻姑娘”,举起笔杆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在丫鬟的痛呼声里想她的郭公子如果知道了这些会不会气得也拿扇子打一下她的脑袋。 应该不会的吧?郭公子是那样温柔的人,怎么舍得打她呢? 最多,最多就是揉乱她的头发而已。 钟栀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觉得那上面似乎还有郭殷留下来的温度。 阿七舔掉食盆里的一点肉末,盘算着到底该怎么逃走。 他离家这么久了,父母该担心了吧?他的哥哥姐姐们是不是也在到处找他呢?他可还没成年呢,一只没有法力也不能化人的狐狸若是在外头出了点什么问题,那真是无路可逃无人来救了。 阿七想到这里就有点丧气,都怪自己太好玩了,非要从家里跑到这人间来,不然哪里会被拴在这小房子里。 甩了甩脑袋,阿七郁闷地跳上窗户,看楼底下如水的行人车辆,看门庭若市的钟家布庄,看媒婆来了又走,看街道上小贩子的吆喝与吵闹。 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会不会……会不会摔得血肉模糊? 阿七打了个寒战。 “栀儿,刚刚孙家公子又差人来催了,”钟母踢踢踏踏地上了楼,来看她家女儿挑得怎样,“你挑好了没?” “没呢,这么多我怎么看得完啊!”钟栀皱起眉头,暗自埋怨郭殷为何还不来提亲。 钟母抚上女儿的额角,语气温柔地劝:“没事的你慢慢挑,我看那孙公子也不是什么好夫君,家里三妻四妾的总没个正经。” “嗯……娘,我想出去一趟。”钟栀丢开名刺抱着母亲的手臂一脸可怜,“我都好久好久没有出去过了!” “不行!”钟母一听便板起了脸,从女儿怀里抽出了手语气强硬,“你现在是个大姑娘啦,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没规没距的到处乱跑。” 钟栀顿时苦了脸,知道自己不能再出去找郭殷了。 阿七的耳朵动了动,从窗台上跳下来钻进钟栀的怀里使劲地叫。 钟栀眼睛一亮,将阿七送到母亲面前求情,“娘,你看它也想出去了,就让我们出去走走吧!” 钟母伸手顺了顺阿七的背脊,见它又呜咽了一句,只好有些无奈地同意:“好吧好吧,就让你们去,不过天黑之前必须得回来。” 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狐狸还是猫。 南大街,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阿七啊,你说郭公子他看见我到他家会不会被吓到呢?”钟栀抱着阿七坐在租来的马车里想郭殷看见她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刚刚穿过一个城的距离,从城北赶到了城南。 “阿七,如果你是个女孩子就好了,”钟栀捏了捏狐狸的耳朵,无不可惜地感叹,“如果你真是个女孩子,那就能给我生一堆小狐狸啦。” 阿七不满地甩了甩头,张开嘴露出尖尖的犬牙。 他才不要生什么小狐狸! “哎哎!前面那马车让让!我这马疯了!” 阿七竖着耳朵蹬腿跳起来,挡住了钟栀面前一支满是木刺的木棍,无奈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血淅淅沥沥洒在了姑娘的裙子上。 “阿七——” 阿七努力地扭头看钟栀焦急的脸庞,晕倒之前最后一个念头便是遗憾没有将自己的人形变给她看。 不过没关系啦,只要,只要她和郭殷好好的。 我死了没? 阿七抬起沉重的眼皮,有些痛意的爪子动了动,碰醒了趴在他身边睡觉的姑娘。 “阿七?阿七你醒啦!”钟栀喜不自胜地挠了挠阿七的耳根,却又碍着那一层纱布不能把他抱起来,“阿七对不起喔,我不应该任性出去的,结果害你变成了这样……阿七,阿七你原谅我呗,大不了我以后给你找一只漂亮的母狐狸来赔罪,不过你得原谅我!” 阿七听得有些迷糊,他变成了这样?这样是什么样? “阿七,你猜,后来我有没有看到郭公子?”钟栀眨了眨眼睛,将下巴撑在手心,“阿七你一定想不到,是郭公子他自己出来了,正好碰见我们在街上,就送了我们回家,还给你找了大夫来。” “可是,郭殷他还没来我家提亲啊,我问他也是支支吾吾不肯说,阿七你说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事情所以才耽搁了?” “哎呀不想他了!”钟栀展开皱起的眉头,将眼里那些困惑尽然收去,“阿七你得快点好起来啊,我还准备了好多好多肉给你吃呢!” 好起来吗……再过几天吧,再过几天就是他的成人礼了,到那时候他一定能用法力将自己的伤治好。 夜半,子时。 阿七静悄悄地从钟栀怀里挪出来,忍着还没有完全好的伤,发现自己果然打不开门以后大义凛然地跳上了窗台。 夜晚看不太清楚,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阿七闭上眼睛,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没事,反正等会他完成成年礼以后就能治好的。 有些幸运,阿七跌落的地方是一丛青草,厚厚的草叶带着些许露水的气味,把阿七托住了没有摔得太疼。 不过,他还有旧伤没好,这一下就让那些被包扎住的伤口又裂开了,丝丝缕缕地渗出血来。 阿七也顾不得这些了,闷着头跑到了一个离人群较远的草落,抬头看如钩的月亮已经从天顶正中央滑落了几分。 子时已过,他现在应该可以变成人了吧?阿七有点忐忑地动了动耳朵,想自己的人形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仔细想想看,琼阿婶的想法也不算错的,有个那样好的人成天陪着你玩,陪着你吃,陪着你闹,嘻嘻哈哈叽叽喳喳。虽然好像把他当猫养了让阿七有点别扭,不过其他的也都还惯着他,在他受伤的时候也守在床边,如果到头来自己却没有把变成人的样子给她看,会不会真的有点太小气太遗憾了? 呐,我还是变成人去让她看看吧,好歹也得让她知道,有个不归家的狐狸有个一直待在她身边的狐狸今天成年了,可以长成一个人去陪她了。 他想着想着,就发现周围的草似乎都矮了些,只堪堪没到了他的膝盖。 等等,膝盖? 阿七举起前爪,却发现平日里毛茸茸的爪子变成了一只人类的手,也不像以前一样胖乎乎了,瘦削见骨。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灰扑扑的一件儿长袍,喜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虽然这件袍子的颜色有点脏,像沾了满身的厚厚的灰尘,还带着一股药味,但是对阿七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 阿七试着抬起腿,发现自己的伤全都妥妥当当,只是用两条腿走路颇有些不适应,总得埋着头看路。 “哎你这人走路不带眼睛的吗?” 阿七听见有人在他身前叫骂,好像是自己撞到了人,便抬起头来想赔个罪。 “啊——鬼啊——”是一个醉鬼吧,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手里还拿着一只空空的酒壶,叫了一声鬼之后就跑了。 阿七摇摇头,觉得这人是不是在发酒疯,居然以为他是鬼,难道他看不出来这是个大活人吗? 不过他今天高兴着呢,第一回只用两条腿像个小孩子一样晃晃悠悠地走路也没见摔着,这让他觉得自己本来就该是个人,只是不小心投到了狐狸家而已。 “你们过来过来!就是这儿,那只鬼就在这里!” 阿七停下脚步,抬头看前方浩浩荡荡的一众人,都是衣裳破烂目光浑浊的男人,手里拎着陶瓷的酒罐子和酒壶。 “鬼!真是鬼!”其中一人拿手指着阿七,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 阿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横空飞来的一个酒罐子砸住了头。 “别打了!别打了!”阿七终于明白自己是被他们看成鬼了,虽然纳闷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觉得,但还是本能地捂住脑袋连连解释,“我是人不是鬼!你们看清楚了!” 但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层层叠叠的叫骂声里听不见了,那些醉鬼也打得越来越兴起,甚至有人从旁边捡了木棒打在他背上。 “行了,这不是鬼,别打了!” 人群散开,一个穿着褐色衣裳两鬓斑白的老男人抱着酒坛醉意微醺。 那满身酒味臭烘烘的人听到这个声音连忙停下来让出一条道,让那个男人可以走到阿七身边。 “小子,别怪他们,都是些醉疯的人,”男人扶起蹲在地上的阿七,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七看着清澈的井口倒映出来自己的面孔,愣住了说不出话。 那张脸实在说不上是俊俏,平庸得丢在人群里就找不着。不过阿七却是人群里最显眼的,因为在他的右边颧骨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连带着他的眼睛也被那道伤疤挤得变了形,怪模怪样。 他举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脸上那个丑陋的东西,不疼,却好像烫得让他马上缩回了手,不敢过久地停留。 “小子,变成狐狸的样子给我看看。” 阿七被这句话惊得一下便回了神,转头去看那个对着酒坛灌酒的男人。 “阿叔你知道我是狐狸?” “废话,我自己族里的人我还不认识?” “哦。” 男人放下酒坛子,蹲下来抱起狐狸样子的阿七,放到水井旁边让他看自己变成狐狸的样子。 那道伤疤横亘在一丛灰毛里,光秃秃的皮肤凹凸不平,似乎比他的人形更加可怕。 阿七闭上眼睛,有点绝望,又对自己的粗心有点气。 钟栀看自己这个模样看了多久?被这副样子恶心了多久?自己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正常?怎么就还赖死赖活地赖在她身边叫她恶心? “我记得你是北边儿榕树下那家里的老七吧?叫阿七?”男人拍了拍阿七的背,他的手掌上全是茧子,粗糙的感觉让阿七有点难受,“你家里的孩子都是清一色的白毛,就你一个灰的显眼,还长这么胖,现在又长了条这么渗人的疤,真是见鬼。” 阿七受不了他的满嘴酒气,挣扎着从他臂弯里跳出来,重新变成人的样子,坐在井沿儿上,“今天是我的成年礼,我是第一回变成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人形这么吓人。”他解释了一通,脸有点红。 “没事没事,我都说了那是一堆醉疯子,”男人笑了笑,拉起嘴边眼角深刻的纹路,也坐下来拿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狐狸,你是怎么来人间的?” “我……我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 “唔……那你这个疤是怎么来的?” “是为了救一个人。”阿七说着又想起了钟栀,如果她明天发现他不见了会不会着急呢?会不会出来找他呢? “那个人,救到了吗?” “嗯,救到了。”阿七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还是得去看看钟栀,又觉得就这么去看的话会吓到她的。 “阿叔,”他犹豫地转了转眼珠,终于下定决心问出来,“阿叔你说我变成狐狸比较好看还是变成人比较好看?” 男人瞟了一眼那道狞恶的疤痕,撇了撇嘴,“都不好看。” “阿叔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好歹我这也是救人弄的!” “我很认真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阿叔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阿七这话说得没头没脑。 “有的啊,”男人似乎恍了恍神,低头看着酒坛子眼神涣散,“怎么能没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呢?阿七你也有吧?” 阿七点头。 “是个人类?” 阿七点头。 男人看着阿七垂下来的眼帘蔫蔫儿的脑袋,想安慰他,但是他从来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像阿七这样受了情伤的人。于是他挠了挠脑袋,把手里的酒坛子塞到他怀里,“要不要来一口?看你很不高兴的样子?” 阿七的手指触到冰凉光滑的酒坛表面,闷闷地说:“我没有喝过诶……喝了酒,就能高兴起来吗?” 男人像父亲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声音有点苍老,“应该吧,我喝了这么多年酒,好像也有那么一两次是开心的。” 阿七猛的灌了一大口辛辣冰冷的液体,觉得好像有一片火焰从他的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滚烫的温度让他眼角淌出火热的泪来。 明明还是不开心啊。 “喏,”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丢在阿七腿上,“给你,免得吓到了心爱的姑娘要死要活。” 阿七正想控诉他骗他说喝酒会开心,却被那东西打断了。 那是一张面具,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光滑如镜。 “阿叔你怎么会有这个?”他把酒坛子放到一边,拿起膝盖上那个面具,入手沉重。 “有用啊。”男人捧起酒坛子,仰头却发现坛子已经空了,阿七正侧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你真的是第一次喝酒?” 钟家布庄前几天来了一位新伙计,成天穿着一件灰袍子戴着一张炭黑色的面具,呆头呆脑。 “阿庆,给我租一辆马车来。” 阿七握着扫把的手抖了抖,不敢回头看大小姐,只愣愣地应了一声便一溜烟跑出去了。 钟栀站在楼梯上盯着她家的小伙计跑出去的背影,眼睛旁边还有点黑色的阴影,是她那天半夜跑出去找阿七时累的。 她当然没有找到她的小狐狸,所以这几天她都有点闷闷不乐。直到今天接到了郭殷来的信,心情才好一些。 钟栀觉得那小伙计愣愣的样子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不过管他呢,眼下还是去见郭公子比较重要。钟栀勾了勾唇角,手里攥着郭公子给她写的第一封信。 钟栀回来的时候眼眶通红泪眼朦胧,让阿七看了心疼得紧。 她不是去见郭殷了吗?怎么还会这么伤心? 阿七把一块暗绿色的衣料细细叠好搭在架子上,从黑色的面具下面小心翼翼地看钟栀上楼的身影,眉头皱了起来。 那只灰毛的小狐狸也不在她身边了,她难过她不开心也没有人陪着她呀。 阿七总归还是放心不下,偷着跟到了小姐的门外。 钟栀的抽泣声断断续续,阿七在门外听得心尖上噼里啪啦地滴血,几乎就要忍不住推门进去,却又想起来自己破相的丑陋模样,只好将这一份心思藏了起来,转身暗自走了。 阿七拿了一块浅蓝色的料子,正准备放到架子上,就听见和他一起干活的阿宝说:“阿庆,过几天刘家要办喜事了,我们去凑个热闹吧?” “刘家?是哪个刘家?”阿七正想着楼上那位的眼泪,有点心不在焉。 “还能有哪个?就是城西那个刘家啊。” “哦……什么喜事?”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阿宝有些惊讶,城西刘家那是城中首富,他们家的喜事可是人尽皆知的,阿庆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是刘家小姐要出阁啦,和城南郭家那公子——哎!阿庆你去哪里啊?” 阿七疯了一样跑出门,在大街上躲着行人跑得跌跌撞撞。 然而到了郭家的门口,他又停下来不走了。 是啊,他是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跑来找郭殷兴师问罪?他有什么资格跑来为钟栀讨回公道? 他什么人也不是,他都不敢告诉钟栀他是阿七。 “阿七……阿七你在哪里……” 钟栀趴在书案上,睡得昏昏沉沉。她的梦里是阿七蹦蹦跳跳的样子是他们在花丛里吵闹的样子。 可是,阿七在花丛里蹦跳的身影却渐渐消失在一片愈来愈深的浓雾里,像一片羽毛一样飞向空中。 阿七悄悄推开钟栀房间的门,将手里的信压在砚台底下,听见钟栀叫他的声音,拿着信的手抖了抖,却看也不看钟栀一眼,便转身悄悄地走了。 “阿叔,我们去哪里啊?”阿七亦步亦趋地走在那个抱着酒坛的男人身后,依旧戴着面具眼神不明。 “回家。”男人仰头灌了一口酒,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他在人间逃避了这么多年,浑浑噩噩地靠着一双拳头一坛浊酒过活,如今也该打点行装,带着一身灰尘回家歇息了。 就像从前只想戴着面具到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一样,他现在只想一个地方落脚安身。 “阿叔我还不知道你是族里哪一家的呢。”阿七想找些话来说,怕男人看出自己有点不舍得的样子。 “我?要真按辈分来说的话,”他顿了顿,好像再回想很久以前的事,“你得叫我榛爷爷,不能叫阿叔的。” 阿七愣了愣,有点抱歉地说:“抱歉啊,我也不知道。”他挠了挠头,想要不要问问榛奶奶的事。 不过还是算了吧,就算榛奶奶以前的故事再怎样令人好奇,如今的榛爷爷娶了她也会有自己的理由吧。 “榛奶奶人很好哦,你可得好好照顾她,”他看着前面的人背部僵硬,却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话,“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回家老想着一个人喝酒啦。” “知道啦知道啦!”榛爷爷随手把酒坛子扔在地上,声音却有点怪异,怪异得让人觉得他好像要哭了一样。 “阿七——阿七——”是有人在叫他吗? 阿七猛然停下脚步,却又不敢回头看。 “呦!”男人回头对着阿七笑了笑,笑里面却有一点点苦涩的味道,“看来我是得一个人回去啦!小子!好好过啊!” 阿七咧嘴,终于转身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正拼命跑过来,发髻散乱眉间有光。 多年以后,钟家姑爷问他家的娘子当初为什么会跑来找他,钟栀抱着孩子微微脸红,声音细微。 “因为你说你喜欢我,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但是我又挺想我的小狐狸,所以就跑来啦。” “那你那个时候说喜欢我是假的?”好像和钟栀在一起以后,阿七一点都不愣了。逗她倒是逗得蛮开心。 “没有没有,”钟栀把头摇得像一个铃铛,“光看信和真的见着你,总是不一样的嘛。” “有什么不一样——”阿七无奈地看着钟栀手忙脚乱的样子和她怀里变成灰毛小狐狸的孩子,总算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其实吧,以前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你,但是和你在一起了,我就真的喜欢你了。 钟栀摸着儿子的脊背,嘴角翘起。 哪怕你只是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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