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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字回时,君书难慕

2016级(4)班[毕业] 朱颖然 2017-01-19 19:56 阅读(166) 评论(0) 作品转载
作文概要:万事变迁,不变的唯有颜妤一人,虽死犹活。颜翡总在想,若是从一开始颜妤未死,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 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茫茫一片的白色,给这座向来朱红幽深的宫城添了几分素净。 太和宫外的台阶之上,站着一个身量纤瘦的女子。外间披着件淡紫色的披风,明丽的双颊冻得通红,洋洋洒洒的漫天白雪落了她一肩。 颜翡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耳畔听见几人的脚步声,踏着浮雪而来。她一抬眼,便准确对上了那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但见他轻声对一旁的冀王颜景说了句什么,颜景点了点头,被梁惠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归墟迎着进了太和宫的门。 她在世唯二的亲人,父皇对她厌嫌,王兄对她漠视。 颜翡轻轻扯了扯唇角,杏眸盯着那人的身影。齐慕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徐徐走过来的模样,一如初遇。 油纸伞撑起一方天地,把那纷纷暮雪隔绝在外。她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仿佛比上次见时,清瘦了些许。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他的名字齐慕,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个,让她每说一次心便痛一次的称呼:“驸马安好。” 齐慕长眸微滞,方点点头:“陛下定会无事,殿下不必担忧。” 这些她自是清楚,她到这儿来,为的不过是看他一眼。 颜翡望了望太和宫的飞檐宫铃,半晌没有出声。忽而手腕被人攥起,她心尖微颤,可回过脸,他却已经松开,而她的手里,多了一把伞。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太和宫而去,从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颜翡心里犹如被针扎般尖刺的疼,目光微垂,素手一松,伞被凛冽的寒风吹着在雪地上滚出老远。 “雀芽,回吧!” 皇宫西南角最偏僻的安宁宫中,殿里冷冰冰的像是冰窖,连一炉炭火也没有。颜翡窝在榻上,雀芽把能拿出来的所有锦被都裹在她身上,又去烧水暖了个汤婆子捂在里面,这般折腾了小半日颜翡方才暖下身子。她这安宁宫早已经无人可来,如今也只剩下一个雀芽肯一直留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殿下,听宫中人说起,陛下召了季风将军回来接任龙虎卫统领一职。”雀芽边掖着被角边说道。颜翡滞住的目光总算动了动:“他倒是从没让我失望过……” 季风在边境不过一年有余,便力克羌族,立下赫赫战功。打从她在宫外救下季风的那一日,看见那一双透着阴鸷的眼起,她便知道,他是和她一样的人。 事实证明,孤注一掷的这步棋,她确实走对了。 颜翡在雪地中生了冻,这夜静谧入深时,她双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眼前分辨不清黑白,耳边只能听见雀芽慌乱的哭喊声。 “殿下!殿下!你醒醒……” 是了,除了雀芽之外,这偌大的皇宫里怎么会有人管她的死活。 她的意识逐渐涣散,仿佛有人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听不清他的话,但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他的手。 那含在眼眶的眼泪倏地落下,她抖着唇,一声又一声无意识地重复着那两个字:“齐慕……” 二 颜翡初见齐慕,是在昭和三十三年的隆冬。 沧州的一座僻静小院里,刚刚及笄的颜翡一身丧服白衣,跪在棺材前哭得伤心欲绝。自她记事起,便和娘亲两个人相依为命。虽受尽人间疾苦和世人白眼,但娘亲温柔敦厚,颜翡从不觉得委屈。 可是娘亲过度劳累,一夜过世,留给她的,只有半枚蝴蝶状的玉扣。 颜翡紧紧攥着那枚玉扣,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从今以后,这世上便只有她一个人了。 天际阴沉,不一会儿便飘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过之后,街道两旁照旧会人声鼎沸。却不会有娘亲,着一身麻衣踏过青石板路回来,给她带一份热腾腾的白糕。 她正泪眼婆娑间,有人轻轻推开院子走了进来。那人着一身玄衣,在白雪中甚是醒目。他生得俊逸,眉眼波澜不惊,不发一语就这么走到她的身旁。 颜翡抹了抹脸,站起身,却因跪了太久,禁不住这猛然的一起,身子一歪便向一旁栽去。本以为要摔在地上,却不想落入了一个怀抱。他身上沾了雪有些凉,但她仍察觉得出他周身的暖意。 意识到如今的姿态,颜翡忙站直身子,道了句:“是我失礼了,不知这位公子是来找谁的?” 那人撩开衣袍单膝跪在地上,话语掷地有声:“末将齐慕,奉陛下之命,迎公主殿下回宫。” 齐慕……颜翡想起,传说中那个战功赫赫,风头无两的少将,便是叫这个名字。 马车行得飞快往长安而去,颜翡端坐在车中,手中摩挲着那枚玉扣的边缘。其实以娘亲的姿色性情,即使有她在,寻个好人家过日子也并非难事。娘亲这般苦苦守着岁月过活,为的,就是对那过往的执念。 娘亲临去前,把玉扣一分为二,那一半送入长安城中。 直到齐慕到来,颜翡才知道这一切,知道那个让娘亲夜夜垂泪的人,是这天下最不可能一心待她的人。 思绪回转,颜翡撩起车帘,寒风送入几片雪花进来。但见外面齐慕腰背挺直骑在马上,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这刺骨的严寒。 “齐将军,到前边镇上休息一晚吧!” 齐慕拽着缰绳,策马回首,唇边带着笑意:“就听殿下的。” 颜翡从未见过这般潇洒恣意的男子,当下心头涌出些异样。待到后来,她才方知,何为一眼万年。 一行人在久安镇歇下,一夜无话。翌日清早,颜翡起身后却没见到齐慕的身影。听随行的护卫道,昨夜子时长安来了人传信说,衡阳公主颜妤暴毙而亡。齐慕接到旨意,先行一步回了宫。 颜翡敛起眉眼,默默良久。 入宫的那天,合宫四处都挂着白色的丧锻,所有人都只顾着那个过世了的皇上最宠爱的女儿。没有人注意到,同是公主的她悄然入了宫。 等到再见到齐慕,便是衡阳公主出殡那日。皇陵之前,齐慕嘴角微抿,神情哀伤。据宫人说,齐慕与颜妤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皇上有意过了这个年就为两人指婚,却不承想,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也是从这时开始,那个素未谋面的皇姐,成了颜翡此后所有痛苦的根源。 钦天监正使说星象有异,自宫外而来的人身带不祥才致衡阳公主暴毙。梁惠帝听信此言,虽封了颜翡为晋阳公主,却令其居了最是偏僻阴冷的安宁宫。宫中人皆是拜高踩低,颜翡的日子过得比在宫外时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日,颜翡被颜妤的母妃沈贵妃唤去。沈贵妃怒极,指着她的鼻子骂得甚是难听,骂得累了便让她罚跪在宫门外。 日近黄昏,颜翡双膝早已麻木,脑中越发昏沉,“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眼风中黑靴映入,下一秒她被人拦腰抱起。那温热的怀抱,激得她眼眶骤然红了。 “你不恨我吗?”恨我克死了你心爱的女子。 齐慕似是没有听见,不顾过往宫人的注目,抱着她一路飞快往安宁宫方向而去。 …… 许是病中多思,让颜翡第无数次又想起了这一段过往。 昨夜雀芽去太医院纠缠了许久,终于找来了太医为她诊治。如今烧退,已经无事了。 她倚在床边,轻轻笑开。 为何偏爱回忆这些,大概是因为那段日子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候。近到连痴心妄想,细细想来都带着几分甘甜。 三 雪停,风止。 惠帝的病有了好转,待到颜翡停了药这天,太和宫来人传话说,陛下召晋阳公主觐见。 颜翡特意梳妆,换上一身明艳的粉色襦裙去到了太和宫。 惠帝斜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声响睁开眼,有些浑浊的眼一看见颜翡立时光芒大放,唤了声:“妤儿……” 颜翡脚步一停,笑意陡然凝住。归墟上前搀着惠帝坐起,笑着道:“从前晋阳公主年岁小,倒是瞧不出来什么。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确然有五分像衡阳公主。” 惠帝眉头微皱,颜翡分明瞧见了他目光中的失望,以及一成不变的厌烦。她才生半寸的指甲死死抠着掌心,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俯身行礼:“望父皇保重龙体。” 不过半刻,归墟送着颜翡出了门,雀芽忙给披上披风:“殿下怎的这么快便出来了?” “父皇想见的不是我……”而是透着我这张和颜妤相似的脸,追忆他那最爱的女儿。 颜翡摇了摇头,思忖片刻道:“陪我去趟如意殿吧!” 衡阳公主生前所居的如意殿,就在御花园旁边,离太和宫极近。如今住在这里的,是禁军统领,也是衡阳公主的驸马爷——齐慕。 男子居住在内宫,本是违背宫规之事。只因颜妤给惠帝托梦,想让齐慕守着如意殿。惠帝便二话不说立即下旨,把齐慕调到内宫统领禁军,并迁走了如意殿附近的宫妃住往别处。齐慕就这般住了下来,一晃已是三年。 经由通报,齐慕亲自来迎她进门:“雪天路滑,殿下怎的过来了?” “刚去见了父皇了,我记起再过十日便是皇姐的忌日。” 齐慕低低应了一声:“确然如此。” “我想十日之后随着驸马爷一同去祭拜皇姐,但是驸马也知道,父皇误会我害了皇姐,所以……”她搓着衣角,神情有些无措。 这样的事情终究是冒险,颜翡本不抱期望,却不想齐慕并未犹豫便应了下来:“我想想办法。” 待到七日之后,齐慕带队车马自皇宫而出前往皇陵,颜翡扮作宫女混入其中。等到正日子那天,过了辰时,齐慕带着颜翡前去祭拜。 听人道每一年齐慕都是这个时辰过来,从未有过偏差。 颜翡抚着墓碑上的字,平静的目光骤起波澜。 有些人虽死,却活在了许多人的心中,颜妤便是如此。所以父皇才会命齐慕娶了颜妤的牌位,来弥补其生前遗憾。所以齐慕才会念念不忘,眼里再也看不见旁人所在。 思绪不过一念翻转,破空而来的凛然寒光闪了她的眼。而执着剑的人,有一双比寒潭还要慑人的双眼。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随后尖声大喊着:“齐慕!后面!” 齐慕迅速反应过来,一个闪身躲过那凌厉的刀锋,拉起她的手飞奔而逃。从暗处窜出十来个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忽而一人自背后抽出弩箭,弯弓拉出,齐慕完全是凭着直觉一个飞扑挡过那原本射向颜翡的箭。 “噗”的一声,齐慕的肩部血柱飞溅,染了颜翡一身。齐慕顾不得那么许多,抱着她飞身自断崖而下。 太过急速的下坠中,颜翡紧紧环住他的腰际,埋首在他的胸前。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声沉稳有力,莫名让她心安。 齐慕是经历过沙场血战的将领,他的求生欲望要胜过旁人百倍。所以颜翡一早便知他是有备而来,才会携着她一同跳崖。 果不其然,崖下有一处天然的穴洞,里面有通往山谷外的小路。而这穴洞无论从上还是自下,皆是窥探不到。 齐慕伤得颇重,颜翡为其包扎时手抖得厉害,几次碰到他的伤口,齐慕“嘶”了一声,颜翡动作一滞:“对不起,我……” 眼泪不打招呼般“啪”地砸在他的手背,灼得他手指微动。 齐慕抬手,拂去她的泪:“都过了三年,怎的还是这么爱哭?” “我怕……”怕连你也会离开我。 四 又过了半日,见黑衣人没有追上来,两人顺着小路离开这里,翌日一早便回了宫。这件事就像是件小插曲,两人颇有默契,对外皆未提起。 安宁宫一切如旧,根本没人知晓过去的几日里内宫少了位公主。雀芽告知,这几日皇上病势反复,冀王经常出入太和宫侍疾。 “父皇最喜欢的就是冀王兄了,这是应当的。”现如今,她已经能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她眨眨眼,脑中齐慕轻轻拭去她眼泪的场景再一次地浮现。眼见着天色渐黑,她披了披风,一路低着头去了如意殿。 齐慕身边的护卫沈青道齐慕伤口还未好,今日早早便歇下了。 “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他,还请沈青让我进去瞧上一眼,聊解我的愧疚。” 寝殿内点了安神的香,淡淡的却是好闻得很。鲛纱帐下,齐慕躺在床榻上睡得正熟。纤白的素手撩开帷帐,月光柔和,洒落一室。他的眉眼,皆是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 颜翡心跳如鼓,杏眸盯着他的脸半晌,当她俯身时,低沉的男声炸雷般响起:“你在做什么?”不知何时,那紧闭的双眼已然睁开。 颜翡支吾着:“我来看看你的伤……”她有些慌乱地侧开脸,道了句告辞便匆匆离开。 夜,骤然变凉。齐慕浓眉皱起,半晌,长长吐了口浊气。 颜翡回去的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梦境里过去和现实混杂着,交错着,让她不得安生。第二天醒来头疼得厉害,却不想今日还有更让她头疼的事。 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晋阳公主颜翡对驸马爷齐慕心存他念,有人亲眼瞧见晋阳公主私下里去如意殿想见驸马爷,却被赶了出来。 流言如沸,不过一夜之间竟传遍了宫中。惠帝这几日病情刚见好转,听闻此言龙颜大怒,召颜翡过去问话。无论惠帝如何问,颜翡皆是不发一语,逆来顺受得像是个木头人。 “说起来皇妹也到了嫁龄,若是有此心,和本王说一声,在朝中寻个合适的人倒也罢了。怎的竟把主意打到亲姐夫的身上?”冀王摇着头,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 惠帝暴怒,随手摸到一个东西就砸了过去。茶杯直直砸到了颜翡的额角,继而“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裂成几瓣。 鲜血自伤口流出,颜翡咬着牙,继续沉默。 她很疼,额上,还有心里。但是她不能说,也不能哭,只有这样这一切才会尽快过去。这是三年来,她在这深宫中学到的生存之法。 果然,惠帝见她这副样子,自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里不痛不痒。只再申斥了几句便让她回去,禁足安宁宫面壁思过。 回到宫中,雀芽看着她满脸是血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去找伤药,一边擦一边掉着眼泪。颜翡摩挲着指腹,怔怔地看着雕花窗柩外:“雀芽你看,又下雪了。”她说着却又突然笑开,“可我们的春日眼看着快来了……不会很久了……” 五 时光飞逝似白驹过隙,一晃到了年下。惠帝如今大多时皆是昏迷,一日只有一两个时辰的清醒。明眼人都知道,国丧之期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年夜宫宴,由冀王代帝出席。 惠帝膝下子嗣单薄,到如今就只剩了冀王颜景和晋阳公主颜翡两人。大梁虽有女子称帝的先例,但惠帝从未正眼瞧过这个外来的女儿。是以在众人心中,这龙椅早已经是冀王的囊中之物。 今日为表宽仁,冀王特地求了惠帝放颜翡出来,共享盛宴。而这也是时隔一个月后,颜翡第一次见到齐慕。 他坐在下首,被左右大臣拥住,一杯复一杯地喝着酒。 颜翡侧过视线,不经意间对上另一双阴沉的黑眸。如今的龙虎卫统领季风对着她遥遥举起杯,颜翡含笑举杯一饮而尽。再一看,齐慕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片刻宴席散了,颜翡快步走出去,在廊下又撞见了季风。 她轻轻敛起鬓边碎发,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倒是少见将军入宫,今夜夜色如醉,御花园更是景致颇好。将军大可随性逛逛,别辜负了。” 季风抱拳一礼:“是。” 听门口的宫人说,齐慕往梅园的方向去了。别过季风,颜翡连雀芽也没带,只身去了梅园寻他。 梅园各处皆挂着大红的灯笼,融融红光打在映雪红梅上,景致格外暖人心。齐慕果然在这里,正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棵梅树前,仰着头赏得极是认真,连她走近都未发现。 纤细的双臂自后背环住他的腰身,齐慕怔忪一刻,猛然伸手推开了她。 颜翡杏眸中水汽弥漫,宽大的袖下手握成拳,犹自不死心地道:“你没有立刻推开我,就证明你对我也不是毫无感觉的不是吗?” “你和小妤长得很像。”半晌,他轻声说了这句话,顿了顿又道,“但你不是她……” 就因为你像她,我能暂时把你当成她,同你耳鬓厮磨。但你不是她,所以你可以被我轻而易举地推开。 …… 颜翡浑身瑟缩着,本以为再不会因此而痛的心却是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捅得鲜血淋漓。她抹着泪,狼狈地离开这座泛着花香的梅园。 待脚步声再也听不见,齐慕挺直的腰身一松,往后靠着那棵梅树,眼前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幕。 那日红梅似火,俏丽的姑娘站在这里,手折一枝梅花,碎雪簌簌落在她的斗篷上。但见她容颜明媚,肌肤胜雪。只是一笑,周遭的景致全都化作黑白衬托。只可惜,那样美的景致,却再也看不到了。 齐慕心里有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正披着衣服欲起身走走,急促的叩门声响起。沈青有些急:“不好了大统领,据人来报,衡阳公主的皇陵起火了。” 如今惠帝昏迷不醒,宫人把这事报给他这个驸马爷也是应当的。 齐慕立时道:“备车,我这就赶过去。” 六 而在齐慕离开城中的同时,另一行人正驱车赶往皇宫。坐在车上的,正是冀王颜景。 刚刚惠帝身边的总管归墟亲自来找他,传了惠帝口谕,宣冀王立马进宫。这佳节当下传召他觐见,冀王知晓这里面的分寸。一旦踏入这座宫门,他便是大梁下一任的皇帝。 “吱嘎”,沉重的宫门向他打开,冀王掸了掸袖口看不见的灰尘,眸子里含着得胜者的荣耀之光,一步一步,走向看不见尽头的幽静宫宇。 只不过他那满心的期待与欢欣只维持不过片刻,便尽数化成了泡影。 眼见着脚下的路越发僻静,这并不是每次去太和宫的常行之路。冀王心中升腾起些许不安:“公公,为何要走这条路?” 在前提着一盏青灯的归墟驻足:“陛下想在藏书阁见王爷。” 冀王应下,脚步却迟疑,四处张望着。 父皇昏迷多日,连识人都费劲,又怎么会去藏书阁那般远的地方?思绪闪过的当下,冀王转身欲走,自暗处出现无数把火光,把他团团围在中间。 瞧见侍卫的服制,冀王惊呼出声:“龙虎卫?” 在大梁,禁军守护皇城,龙虎卫巡视外方河道,一里一外,相辅相成。而如今,这宫墙之内却赫然出现了大批的龙虎卫,怎能不让冀王震惊。 忽而龙虎卫侧身让出一条小路,协管龙虎卫的虎威将军季风之后,是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颜翡一身宫装,面色如旧的淡然绝尘,跳跃着的火光映在她半边脸上,熠熠生辉:“冀王兄没有接到父皇圣命,却带人马刀剑进了内宫,谋逆之心已起。来人,将冀王压下去,容后发落。” 这种说辞听起来极为可笑,可如今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多做挣扎。 冀王输了,输在他太过自信,输在他没能看透颜翡。那个他最不以为然的妹妹,却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颜翡这么久以来的恭顺隐忍,不过是在等着季风归来的假面。 季风的野心她从一开始便知晓,她便想尽办法将他送入军营中,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颜翡笼着衣袖,自有人压着冀王离开。归墟凑近她:“殿下,陛下那里……” 她口中白气氤氲:“带我去见他吧!到底是父女一场,最后一面,还是要见的。” 太和宫一切如旧,颜翡站在门前,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多年前她第一次站在这里,是何等的激动雀跃。本以为娘亲故去,自己在这世上从此孤苦,却不想还有她的父皇,能让她依靠。可是当掩门的一刹那,她方知这些都是臆想罢了。 她的父皇,厌恶她,痛恨她,就是不爱她。 “吱嘎”一声,门开了。过去与现实交汇在一点,颜翡握紧拳头站在床边,终是忍不住问上那一句:“你为何要接我入宫?” 惠帝面色红润,眸色清亮,俨然是回光返照。他张大着嘴,“啊啊”地叫着。 颜翡倏地笑了:“究竟是对娘亲的愧疚,还是你一时的错念,都无所谓了。我如今也不想知道了。” 惠帝涨红了脸,眸若铜铃大睁着,其间血丝密布。手臂剧烈地颤着,用力伸展够着她的方向,可到了半路却耗尽了最后一滴心血,才至半路的手无力地垂在塌间。 …… 颜翡垂眸看着他满是苍老痕迹的手,眼泪猝然而下。 惠帝驾崩,由太监总管归墟传其临终口谕,立晋阳公主颜翡为女帝。 齐慕自皇陵赶回来,不过短短五日间,长安城已经易主。任谁也没想到,最后这天下会落在颜翡之手。 齐慕怒气勃发赶来之时,颜翡正着丧服,居御书房批阅奏折。 檀木桌案之上的东西被大力扫在地上,雪白的宣纸纷纷扬扬落了一地。颜翡早就下令,齐慕若来不用通报,他方能如此如入无人之境。 颜翡还从未见过齐慕这般生气,她心里竟觉得欢喜。终于有一次他真情实感的流露,不是因为她和颜妤相似的脸。 归墟带着宫人出去,颜翡端着手边的茶递过去:“你奔波一路,定是渴了……” “啪!”茶杯被猛地打翻在地,齐慕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能将其手骨捏碎:“颜、翡!弑父杀君,午夜梦回,你可否见到先帝来找你索命!” 颜翡柳眉微皱,面上笑意寡淡,声音清浅隐有呜咽:“齐慕,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堪吗?” 齐慕额角一跳,她靠近他一步:“是我让季风带人假装成黑衣人在皇陵行刺,是我在梅园假装与你亲近从你身上偷走了禁军的令牌,也是我构陷冀王逼宫夺位……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可我从没想过要杀父皇……即使我那么恨他。”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抱住他,温热的液体晕湿他胸前的衣襟,齐慕缩了缩手,终是没有推开她。 “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的,可他却宁可让你娶一个牌位。齐慕,我不该恨他吗?” 七 朝堂初定便是半月之后,颜翡甫一下朝便去找齐慕。 冬季漫长,殿内却是如春天般温暖。齐慕正坐在窗前,盯着一人高的白瓷花瓶中那几枝红梅出神。许是听见脚步声,他收回视线,默然不语。 “在这凤栖宫可还住得惯?” 齐慕脸色铁青,嗤笑一声:“有何不好,住过公主的如意殿,如今又住皇后的凤栖宫。这等际遇哪是一般人能有的?” 听出了他话中的讽刺,她也不生气,面上笑意盈盈地道:“不过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你如今住在这里还是不合适,等明日我让钦天监择一良期。” “颜翡!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喜欢你,齐慕,从我初次见到你开始便喜欢。”她仰着头,眸色清澈,波澜兴起,“过去我为鱼肉任人宰割,而如今没有人能阻碍我,我终于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你喜欢皇姐,我没那么多痴心妄想。我只想每日能见到你就好,我只有你了。” 齐慕闭上眼,无声地拒绝。 她咬着下唇,牙尖刺破娇嫩的唇边。她听见自己冷声道:“冀王谋反一案尚未裁决……” 齐慕倏地睁眼,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颜翡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既然你早就把我当成了阴毒之人,我不能让你失望,不是吗?” 冀王被终身圈禁府中。这是齐慕争取来的结果,交换的条件,便是他要做她的皇夫,事事周全,体贴有致。 能把自欺欺人做到这等巅峰,颜翡觉得这世上也就只她独一份了。可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恨也好,厌恶也好,总比毫无感情对她要好。 婚期定在二月初二,由内廷坊与礼部共同筹备。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可却因皇夫的身份饱受诟病。一时间,坊间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新帝迎姐夫为夫。 可对于这等流言,颜翡却丝毫不管不顾,依旧整日来找齐慕。齐慕倒也遵守承诺,对她一改过去的疏离态度,百般体贴,仿若两人真的是一对郎才女貌,令人艳羡的佳偶天成。 这一日,颜翡带着齐慕去了安宁宫。 这里如今没人把守,已然荒废。院中的梨花树下,颜翡拿着铲子将那坛酒挖了出来。掀开盖子,酒香味顿时飘散出来。 雀芽带人在殿中点了银炭,又备了几样小菜酌酒。 酒味甘醇,梨花清幽,几杯下肚,颜翡双颊被酒意蒸得绯红一片。齐慕动筷,给她碗中添了块素炒藕片,颜翡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藕了?” 齐慕半低着头:“陛下的喜好,宫中又有谁不知晓?” 颜翡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绕过桌案坐进他的怀里。 翌日清早,日光透过窗缝射进来,颜翡已经坐在床边看着他多时了。她握着他的手,葱白玉指摩挲着他的掌心纹路,心头的喜悦满得快要溢出来。 齐慕,我又靠近了你一点。 日光流转,到了大婚当日,颜翡凤冠霞帔美若画中人,静静在太和宫中,等待着她的齐慕来掀起她的红盖头,陪她相守一生一世。可到头来,却只等来了齐慕伙同冀王余党造反,现下人逃到了如意殿的消息。 颜翡扯开红盖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跑过去。远远地就见如意殿方向冲天的大火,齐慕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笑着看着他。 “颜翡,得而复失,最是难过。曾经你给小妤的,如今我如数还给你。”齐慕言罢,转身冲入火海,便再也没出来。 “齐慕!齐慕!”颜翡扯下红盖头,发了疯一般哭号着唤他的名字。脚下一绊摔在地上,那金珠花,玉绫罗,落了一地。 一如她和齐慕。 不管她再如何努力,换来的,也只是他须臾的敷衍。他从未爱过她,他这般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为的不过是替颜妤报仇。在她最风光得意时,落入无尽深渊。 纵使最后失败,也要让她肝肠寸断,心肺俱伤。 那她这么多年所做的,到底算什么? “你定是渴了……” “啪!”茶杯被猛地打翻在地,齐慕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能将其手骨捏碎:“颜、翡!弑父杀君,午夜梦回,你可否见到先帝来找你索命!” 颜翡柳眉微皱,面上笑意寡淡,声音清浅隐有呜咽:“齐慕,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堪吗?” 齐慕额角一跳,她靠近他一步:“是我让季风带人假装成黑衣人在皇陵行刺,是我在梅园假装与你亲近从你身上偷走了禁军的令牌,也是我构陷冀王逼宫夺位……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可我从没想过要杀父皇……即使我那么恨他。”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抱住他,温热的液体晕湿他胸前的衣襟,齐慕缩了缩手,终是没有推开她。 “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的,可他却宁可让你娶一个牌位。齐慕,我不该恨他吗?” 八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 长安城郊外的皇陵旁,颜翡独自一人立在雪地里,望着面前的墓碑。 万事变迁,不变的唯有颜妤一人,虽死犹活。颜翡总在想,若是从一开始颜妤未死,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这终究只是臆想。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到这里,大抵是心头存了些许念头。不知何年何月何日,这里便会有那个对颜妤爱入骨髓的人回来找她。纵然,他已经不在了。 她这一生,所有的情爱欢喜都随着他的离去而被深深埋葬。从此以后,山高水长,再不慕,旧日时光。 又站了半晌,颜翡起身回宫。良久,自暗处沈青悄然走出,取出篮子里的酒,斟满一杯,洒在墓碑前。 “大统领,见到她可还欢喜?” 寒风凛冽,卷着雪花飞起,发出呜咽之声,竟像是在低低应和他。 沈青蓦然想起年初,他接到消息,去见了齐慕最后一面。 彼时的他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唇畔漾着笑意,同他说起最爱的姑娘。 齐慕记不清是何时喜欢上了颜翡,许是那年沧州的初遇,她哭啼啼的模样让他心生怜惜。亦或者是之后梅园,她的巧笑倩兮……他只知道,当他发现的时候,已是情起,而深。 他与颜妤虽有青梅竹马之意,但他却从未对她存别样的心思。而颜妤的死也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暗自加害。这人,便是冀王颜景。 惠帝昏庸,兄长暴虐,颜翡一人在宫中岂能存活?齐慕便顺着惠帝之意,迎娶颜妤的牌位,名正言顺地留在宫中护着她。 他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待到他日惠帝驾崩,便带着颜翡自如意殿中的密道而出,去过逍遥日子。 为了他们可以相守的未来,他不得不隐忍这份情感,以“她和颜妤长得像”为由头来掩盖偶尔的情不自禁。可是这一切终究毁了。 先帝病故,颜翡登基,还有……他中了毒。 他是在皇陵时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便是之前颜翡策划的那场行刺中,那箭上淬了毒。无色无味的慢性毒,一旦发作,便是扁鹊在世也无计可施。 虎威将军季风为保他日颜翡登基后掌控军方大权,就先行一步除掉这个挡在自己前面的人。 离开的念头,便是在那时印下的。 若是颜翡知晓他变相死在了自己手中,定然不会苟活于世。他希望她好好活着,没有心结,没有愧疚地活着。 恰逢冀王的余党找上他,他便将计就计将其一网打尽,再在如意殿,死在颜翡面前。 如此,她才能忘却他,不再自苦。 他顺着密道离开皇宫,来到这座小院子,用余生一点点回忆她。从前总是有太多顾虑,连想一想都是错的。如今,总算是得一方清闲时光,安安静静地,细数那些过往。 …… 在齐慕死后,沈青按照他的要求将其尸体火化,埋在颜妤墓碑前那一方空地里。 这样年年岁岁故人来,他终能和她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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