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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梦一场

2016级(4)班[毕业] 朱颖然 2017-01-21 17:07 阅读(194) 评论(0) 作品转载
作文概要:时光荏苒过去,心中的悲凉早已压过记忆中的缠绵。虽然还有镂刻不灭的回忆,可是她……却已经开始害怕回忆了。
『 缘起 』 秋雨说来便来,不过转眼工夫,便已倾盆如注。 甚至还来不及寻个落脚处,便被逼到陌生的街角,借人家店铺门前的台阶暂避。 却也渐渐遮不住什么。——骤雨狂风中,脚下尘埃尽数化为泥土,被雨滴溅起,争相飞上宁霜素白的衣角。 抬眼。瑟瑟清寒中,唯有头顶的灯笼亮起一点橘色的暖意,照亮寂寞的暗夜。而如瀑的流水,沿着瓦檐滴滴答答滚落下来,溅在青石板上,顿时便碎成一地流光。 哗哗的雨声里,隐约听见身后的门里轻歌曼妙,搭着客人们拍掌叫好的大笑,并着一缕陈年女儿红的香气,一起飘散出来。 宁霜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牌匾。黑漆底上杏黄篆字,书着个蛮别致的名字。 清歌坊。 略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毕竟,这里是城中最为鱼龙混杂的勾栏瓦肆。而这样的名字,一望便知是那寻欢的所在。 但,如此漫长无聊的雨夜,与其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任雨水浸湿衣衫,倒不如…… 『 壹 』 推门进去,顿时一愣。 门里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声色犬马。香艳浮华的名头底下,清歌坊显然只是间再寻常不过的酒店。 而那些雨声中隐约传来的歌舞声,其实只是一场才刚开始的狂欢——店主人在大厅中央胡乱拼了几张桌子,搭成简陋的舞台。酒客们团团围坐,纵酒高歌。正中有一个红衣的舞娘,踏着酒客们迷离的目光款摆而来,翩翩起舞—— 她跳的是胡舞。 娇媚的腰肢如风中杨柳,纤巧轻盈,远远望去,宛若天人。但,回身旋转的一瞬,宁霜还是明显嗅到了舞姬身上那来自北地的矫健风姿。 刚烈中,甚至带一丝猎猎的杀气。 仰首喝干杯中酒,跟着一众酒客叫好的间隙,不由得就伸头多瞧了那舞姬一眼。 却在触及面纱后凛冽目光的一瞬,定在当场。 那样明丽的眸子,熟悉的面孔,恍若穿透层叠云雾的月光,轻巧地拨开了尘封的记忆,直刺进宁霜心中最痛的地方。 是她? 是她! 这一夜,舞到雨停,笙歌方散。 醉醺醺的酒客们搭着彼此的肩,踩了熹微的月光,踉跄着回家去了。宁霜悄无声息地倚在角落的柱子上,看那红衣女子打发乐师收拾起散落一地的狼藉,然后默默走到柜台旁卷了银钱,转身便往后堂去—— 走过宁霜身旁的时候,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这种显然出于故意的不理不睬让宁霜觉得有些好笑。 索性拦住她,扮出个登徒子的姿态来:姑娘。我认得你。 贸然开了口,却又有点后悔。因为并不知道她叫什么,所以接下来的话,很难顺利展开。 而这半分迟疑,已经足够那红衣舞姬约略惊诧的脸色恢复如常。她笑着转过脸来,面上挂起风尘里滚熟的招牌笑容。反问:是吗?公子认得我?可,我并不认得公子呀。 多年来行走在外,宁霜一向习惯女扮男装,亦习惯了他人唤自己“公子”。但此刻,舞姬轻薄的话语,以及面上略带讽刺的浅笑。反而让她觉得略微有些尴尬——她明白,其实从第一眼起,对方便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毕竟是急脾气的人,几乎不假思索的,那句话便从口中跳了出来:在下沐天寒。 故意拉长了声音:姑娘,你好好想想,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果然,听到“沐天寒”三个字的瞬间,那红衣女子整个人都僵了一僵。 但回应的,却也不过是转过脸,不悲不喜的一句:我认得沐天寒,你不是他。 顿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宁霜,又道: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 贰 』 隔着七年的时光,隔着爱恨的空茫,还有那些风吹不散的过往。终于和她坐在一张方桌的两端,真实地对望。 回首往事,如绮梦一场。 宁霜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没想到那女子却先发了话。 公主唤我清歌就好。说着,轻巧地拎过酒壶,把酒斟在素瓷的盏里。 宁霜只来得及看到她虚空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见那烈性的女儿红顺着美人的喉头滑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来的,总是要来。清歌冲她扬起一丝笑意,伸手再次斟满自己的酒杯。长夜寂寥,公主不妨边喝边聊。 聊什么? 一个就连大内密探都找不到的人,莫名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女子。 宁霜找了她整整七年。 而此刻,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居然,就坐在她的面前。 可是。为什么,积郁在心里那么多年的那么多话,竟然通通问不出口? 暗淡的月光底下,自己声线中缓缓道出的,居然并不是那些蓄谋多时的恶毒话语,而是一句忧伤的记忆—— 我与天寒,本是袍泽之谊,生死之交。 宁霜缓缓地闭上了眼。将思绪沉入到回忆中去。 她是公主,却并非皇族。出身将门的她,自幼便跟着父兄在沙场上滚打,生就一身的巾帼豪气。那个异姓公主的名头,并非出自她的自愿——部分是因为她与当今圣上师出同门的兄妹之谊。另外大半,则是先皇抚慰忠良的苦心安排。 她唯一的特权,是可以不受礼法约束,纵横恣肆于茫茫疆场,又或者行走在风雨江湖之中。 所以,才认识了沐天寒。 那时她才十五岁,骨子还流淌着江湖儿女沸腾的热血。凭着手中呼啸的金鞭,除暴安良、伸张正义。黑白两道都惹不起这位跋扈的小公主。一时之间,真称得上是无人能敌。 可就在她纵横京畿,张扬到近乎轻狂的时候。 那个蓝衣的少年,走进了她的视线。 ——就算隔了很多年,宁霜依然可以清晰地记起当日刹那间的心动。 缘起,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他不过是个路人,而她却以为他是土匪请来的帮手。少年试图解释,宁霜却不肯听。毕竟都还是年少的人儿——三言两语不和,火气上来,挥开鞭子便打。 十年了。再没有一个人,可以用那样轻巧优雅地挽一个剑花刺过来,迎风挑过她的手边,将金鞭末端套在手腕上的带子划断。 长剑归鞘。乌金鞭却飞过天际,落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宁霜羞红了脸。从小到大,她从未输得如此狼狈。这样的收场,对她,是侮辱。想到此处,猛回身,抽开侍从腰间的刀,便要再与他一决高下。 却被宽厚的手掌拦下。 是她父王。 那在沙场中滚了一辈子的老人,在望着蓝衣少年的瞬间,眼中迸出一星火光,他摆摆手,安抚下自己暴躁的女儿。 捻须微笑。 人家能割开你腕上的绑带,难道就不能顺手断去你的小臂吗? 一句话,便让宁霜愣在当场。脑海里滑过方才的一幕,顿时醒悟过来。——是了,对方只需多用三分力,便足以把优雅化成凌厉,毁去她的手臂。 却只是挑掉鞭子而已。 在她咄咄逼人的攻势和蛮不讲理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显然是给她留足了台阶和余地。 修罗手段,菩萨心肠。 这一仗,她输得心服口服。 忽然又听父亲问道: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可愿入我帐下,为国效力? 宁霜再没听清别的什么。 只记得他清朗地笑起,眼中温煦,仿若春风拂开万朵梨花。 在下,沐天寒。 『 叁 』 宁霜把手伸进怀里。 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有一个精巧的绣囊。 取出,打开,里面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样明媚的容颜,与眼前的清歌一般无二。只是画中人的笑容,已然有些泛黄。 抬起头,宁霜看着自己面前已经卸尽浓妆的女子。没有了那些醒目颜色的掩饰,红色华衣映衬之下,她的脸上,只剩下一片羸弱的瓷白。 如雪原般,寂静空旷。 整整一坛女儿红都喝尽了。清歌眼里,却依然是静如深潭,看不到半分波澜。她望着宁霜,许久,才缓缓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 缄默,摇头。宁霜抬起眼,毫不掩饰眸中的谴责与疑惑:如果真的爱他,七年前为什么要那样绝情地走掉?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曾经。 虽然没有见过她,但宁霜听沐天寒无数次提起过那个郁姑娘——自始至终,他都当宁霜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生死弟兄。边关寒凉的夜色底下,他絮絮地告诉她说,他与那个女子是怎样的一见钟情。 沐天寒的表情太满足。以至于让宁霜说不出那句话来——她对他,亦是打从初见,便已倾心。 男儿深情,他丝毫都不瞒她,甚至会傻傻笑着要她帮自己出谋划策。殊不知这样的坦荡,足以将宁霜心里那些微茫的期许,全部湮灭成了绝望。 后来。 两情相悦,相携执手。沐天寒与他口中那个宛如仙子的郁姑娘,只差,拜堂成婚。可谁想,就在最幸福的那日,当他带着人马迎亲来时,推开房门的一瞬,见到的却是—— 嫁衣犹在,人已离开。 新娘凭空消失。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给他留下。 这样的结局,你可知他有多么心如刀绞?你可知他会怎样念念不忘? 七年之后,终于强忍住哽咽,将这句鲠在喉头的话问了出来。但此刻的宁霜却分不清楚,自己声音里那些无法抑制的颤抖,到底是因为替沐天寒愤愤不平,还是为自己难过委屈? 你很爱他。清歌叹口气,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却避开了她近乎尖刻的质问。 宁霜抬起头,看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 是的。沐天寒出现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一个男子。而沐天寒消失之后,我已经不可能再爱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子。 也曾有过很多可能。 譬如,当日清歌与沐天寒有个明确的了断,让他死了心,不再有幻想。或者干脆是他们彼此厌倦了对方,一拍两散分道扬镳。又或者——她甚至这样自私地想过,是那个女子,死了。 如果是这样,沐天寒应该会接受自己的吧? 那些藏在硬朗外壳之下,茫然而不知所措,找不到出口的小爱情。 原本还是有机会开始的。 如果烽烟散去的时候,可以牵着彼此的手从血泊里走出来的话;如果真的可以为他穿起凤冠霞帔,行大婚之礼的话;如果可以相濡以沫多年,将对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的话—— 如果有这些如果,他,也许会渐渐爱上她吧? 只可惜,这世上什么果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她与沐天寒的情分,始终停留在一纸赐婚诏书的束缚里;始终停留在比兄弟多一分比情侣少一点上;始终停留在六年前燕云边境那场恶战的修罗场中;始终停留在,一切可能都没有发生之前。 所有的故事。就那样突然的,戛然而止。 『 肆 』 宁霜以为,清歌坊的这场偶遇,只是上天给她一个解开心结的机会。 却不想,就在住进清歌坊的第三天晚上,她,竟然撞见那么大的一个秘密。 暗沉的夜色里,有黑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外经过。武者的直觉告诉她,俱是一等一的高手,来无影,去无踪。可风中掠过的杀气,却还是将历练过无数疆场的宁霜,生生逼得从床上跃起。 顺手便握紧了枕下的短剑。脑中迅速盘算过可能找上门、且有如此实力的仇家名单。 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并不是冲自己来的——那些人的目标,竟是……清歌的房间。 隔壁房间里长剑出鞘的清鸣,让她来不及细想太多就冲出门去,直奔清歌的卧室——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惹上如此大的麻烦? 破门的一瞬,只见到一地惨烈的猩红。 然后才是黑衣人滚在地上哀号的声音。 宁霜见过无数惨烈的战争,亦有着十数年行走江湖的经验。皮开肉绽、尸骨不全这样的场面她见得多了,已经不再会觉得心颤。 但此刻,却有寒意,慢慢爬过脊背。 她不怀疑自己的直觉。那些人,一望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可是他们,居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也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出手了。 月光之下,宁霜看到,六个人的手臂,都被人从肩膀处齐齐斩断。很显然,对方的动作,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出招,斩落,收鞘。 对那些杀手来说,那是无法想象的瞬间。只是一轮剑光闪过眼前。等到看清时,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右臂。 宁霜也无法想象。 因为此刻,房中再无他人。而面前握着剑,微微冷笑的女子,赫然是……清歌。 留下你们狗命,是让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清歌开口,语调里是宁霜完全不熟悉的森冷。不要再做这种蠢事。 不然,下一次我切下的,将会是她美丽的头颅。 那些人走得远了。 月亮也更高了一些。 清歌若无其事走回床边,披起衣裳。回头看看宁霜,嘴角绽开一朵微笑。 我这武艺,早已荒疏多年。今日让公主见笑了。 似乎是猜透了宁霜心里的疑惑,她自嘲地笑笑:没法子,总有些不自量力的小人,送上门来找不痛快。 你到底是什么人?宁霜嘴里问着,强忍了恶心,从地上捡起一只黑衣人没来得及带走的手臂。 果然。 伤口下面不远的地方,纹有飞鹰的刺青。 ——那是,燕国皇庭御用杀手独有的标记。 宁霜抬起头来,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从未了解过这个名叫清歌的女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燕国的大内高手,千里迢迢到云国都城来刺杀一个女子。——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清歌转脸,向着窗外明月。 月华皎皎,映在她的身上,似披了一层薄纱。声音,亦如同从远处传来一般,夹着丝丝微凉的叹息。 慕容风郁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 伍 』 慕容风郁。 宁霜心中所有的疑惑,在听到这四个字后的闪念之间,豁然开朗。 是的——除了慕容风郁,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人,可以疾如闪电般出手,笑谈间砍下六位高手的手臂。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该叫你什么?郁清歌?慕容风郁?又或者是……贵妃娘娘? 蓦地,宁霜冲过去,一把扳过清歌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你,从一开始就在骗他,是不是? 你知道他是我父王帐下的骁将,所以你利用他。……哈。宁霜倒退两步,不由得笑出声来。沐天寒那个傻瓜,他那么爱你,被你骗了却不自知。 ——利用完了他,得到了你想要的军情,然后在两国开战前夕溜之大吉。丢下他一个人怅然若失郁郁寡欢。 慕容风郁果然名不虚传,冷血无情,是天下第一的杀人机器。 宁霜一口气说出这许多来,眼神里燃起熊熊的火光,似乎恨不能将面前的女子生吞活剥一般。 对方却一脸静无波澜的平淡。 很久,等到宁霜起伏的情绪平复下一些之后,她才回答。 沐天寒没被我利用过。 他知道我的身份。 确实。最初的爱情,不属于沐天寒。 那个时候,她是隐姓埋名的慕容风郁,背负着绝密的任务,从遥远的北国来到炽日城。 化名郁清歌,只因她的主人吩咐她做两件事。 ——找到被他视若珍宝的表妹。以及做刺客,暗杀掉云国的皇帝。 这不是燕国第一高手该做的事情。而且每一件,都如同行走在刀刃上,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她却甘之如饴。 因为那个人,是她的王,她的天。 更是心中,刻骨的爱。 沐天寒只是生命中的偶然。 虽然,是那个笑容清朗的男子,在她心里绽开一处从未见过的风景。 从没有人那样宠溺地牵着她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一夜紧握她的手,只是怕在人群里走丢。也没有人买过胭脂水粉各色花灯还有新出锅的小吃,捧在她的眼前,看她孩子般开心地笑。更没有人蜻蜓点水般吻上她的额头,说:我喜欢你。留下来好不好? 她留了下来。 但美好,却如春花般匆促,转瞬即逝。 该怎么形容那种关系? 如宁霜所说,确实曾有过利用的心。想要利用他的感情,将他当做工具。但他很快就识破了她的计谋。 从他洞悉她身份的那天起,单纯而懵懂的恋慕就变成了针锋相对却又惺惺相惜的复杂情愫。 沐天寒知道她想要刺杀皇帝。但他没有告发她,只是阻止她的刺杀计划——那时节,他在禁军中任职,是皇帝身边近侍。 所以他说:想要刺杀我主,除非踩着沐天寒的尸体过去。 其实论武功,他未必是她,燕国第一高手慕容风郁的对手。但她还是犹疑了。 同时,这句话也让她深刻地明白。各为其主的立场,早已注定了日后的结局。 在她的概念里,夺天下,便意味着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然而沐天寒却说:征战无休有什么意义?跟胜利之后的欢庆相比,我倒更愿看见升平的歌舞与恬淡的喜乐。 反差如此巨大,哪里还有空间,可以容下那些情意? 虽然也知道,他对她,是真心之爱。 但那一点真心,放在动荡的乱世里,何其渺茫? 『 陆 』 宁霜用了整个晚上才理解透彻一个现实。 沐天寒的爱情,原来比自己的更加绝望。 清歌走后,宁霜看见的那些惆怅,他眼底的那些落寞,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而是因为,他知道她在哪里,却也知道,自己永远不能跟她在一起。 清歌也喜欢他。但她爱的人,始终是她的王。 面对沐天寒的感情,清歌也犹疑过、徘徊过。可是最终,她还是选择离他远去,回到遥远的燕国,回到慕容风郁的位置上去。 而沐天寒。 宁霜笑起来,像个终于明白自己被人骗了的傻孩子。当初他答应下与自己的婚事,其实也只是因为看破了她的心事吧? 他答应,只是因为想要成全她,不让她受跟自己同样的苦。 宁霜笑着想,眼里却忍不住流下泪来。说到底,沐天寒还是拿她当妹妹当兄弟。所以才会在最后,跟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宁霜。答应你的事情,我不能做到了。 婚约,在他眼里,只是君子的诺言。有情义,却没有情意。 想到这些,宁霜突然不再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 ——情之一字,缘生缘死。 她也只是个失败者罢了。抛下情深意重的沐天寒,回到燕国,回到她爱的那个人身边,做了他的皇妃。 却不被爱着。甚至还要被他的宠妃迫害,跑回云国来。 宁霜无从知晓燕国的深宫中发生过什么。但有一点可以断定,倘若她不是慕容风郁,不是名震天下的燕国第一高手。只怕等不到昨夜那六个黑衣人出现,便早已葬身于残酷的宫斗之中。 她没有告诉清歌—— 伸手自铠甲后面,掏出那个装有清歌画像,几乎被血染透的锦囊。是沐天寒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动作。 她只是说:当年一役,沐天寒在战场上,离奇失踪。 她不是有意撒谎。这样说,是因为当日,滚滚沙尘之中,沐天寒中箭倒下的那一瞬,除了对她说对不起之外,千叮咛万嘱托的,是一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请求—— 回京之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已经死了。 按说,他是先锋官,又是未来驸马。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多年的历练让宁霜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厚葬、追封、诏告天下。那是他应该得到的荣耀。可沐天寒却不肯,弥留的时刻,他求她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让让任何人知晓他的死讯。 宁霜照做了。 沐天寒这个名字,最终在公开的说法里,被定义成了失踪。 而掏出那个锦囊后,失血过多的沐天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的嘴角漾开一点笑意。但没有说出最后的话来,便咽了气。 他最后想说的那句,就这样,成了宁霜心里永远的谜。 『 柒 』 暮色渐起。 小二收拾好了店铺里的桌子,把几张长桌拼在一起,架起临时的舞台。 清歌已经换好了舞衣。 倚着窗子,她望见相熟的几个客人远远走来。——不消一两个时辰,清歌坊就又是狂舞高歌的天堂。 再次回到炽日城后,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看似风尘的生活。 恣肆,但却平静。 宁霜的出现,无异于在她安宁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激起浪花几朵。但那涟漪,终会散去。 有太多话,她没有说出来。 因为听的那个人,已不在。 抛掉皇妃的身份,从燕国再度转回来,其实并不是出于宁霜猜测中的理由。 帝王恩宠,虽不算多,但也不至于薄凉。确实有不自量力的妃子找她麻烦,但那种小插曲,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她的日子,原本可以,一天天安宁地过下去的。 可是她自己厌倦了。仿佛是突然之间的顿悟。某一天,她蓦地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爱情,其实早已不在。 她的君王,当着她的面,将另一位美人揽入怀中。她突然发现,自己心中,竟无半点波澜。 没有醋意,没有难过,更没有心伤。 只是觉得可笑——是的,可笑。这样的人,竟然是她一直以来的最爱?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早已经遗落在了一个叫沐天寒的人身上。 也许是离开之后。也许,是最初遇见的那日,他站在城墙下面仰望着坐在檐角吹笛的她,微微扬起一抹笑意的那刻。 他说:姑娘,那里风大,你下来吧。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爱他。 等到明白了,却已经太迟。 太迟太迟。 她回到炽日城,却再也寻不见那蓝衣傲岸的身影。辗转打听到消息,他们说:他失踪于半年前的战场。 她是过来人,深知“失踪”二字意味着什么。却一直不肯承认和面对。直到……宁霜出现。 她再也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悲伤。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虽然宁霜没说什么,但当看到那个锦囊,她知道,那个人,是真的不在了。 她最想说的那一句,只能就此,永远压在心底。 ——她回来这里,过他描述中升平喜乐的生活,其实只是想告诉他:如果可以回到最初的曾经,她希望自己永远都是,郁清歌。 没错,就是后悔。 但已经无从诉说。 时光荏苒过去,心中的悲凉早已压过记忆中的缠绵。虽然还有镂刻不灭的回忆,可是她……却已经开始害怕回忆了。 『 缘灭 』 一切仿佛又回到避雨的那个夜晚。宁霜坐在一众酒酣耳热的客人们中间,看台上的女子,迎风舞蹈,婉转而歌。 唱得是前朝的小山词——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称重阳,人情似故乡。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 接下来原本是“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才唱到“欲将沉醉换悲凉”,座下叫好声就已经此起彼伏。以至于觥筹交错的光影里,宁霜几乎看不清那个红衣女子隐藏在面纱后的表情。 但最后一句词,却依旧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清歌。 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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