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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

2010级(10)班[毕业] 邹蕙楹 2011-12-04 16:56 阅读(263) 评论(0) 作品转载

正在寫稿的時候,耳朵近旁覺得有「嗡嗡」之聲,間以「得得」之聲。因為文思正暢快,只管看筆底下,無暇頭來探究這是甚麼聲音。然而「嗡嗡」「得得」,也只管在我耳旁繼續作聲,不稍間斷。過了幾分鐘之後,它們已把我的耳鼓刺得麻木,在我似覺這是寫稿時耳旁應有的聲音,或者一種天籟,無須去探究了。

        等到文章告一段落,我放下自來水筆,照例伸手向罐中取香煙的時候,我才舉頭看見這「嗡嗡」「得得」之聲的來源。原來有一隻蜜蜂,向我案旁的玻琉窗上求出路,正在那裏亂撞亂叫。

        我以前只管自己的工作,不起來為它謀出路,任它亂撞亂叫到這許久時光,心中覺得有些抱歉。然而已經挨到現在,況且一時我也想不出怎樣可以使它鑽得出去的方法,也就再停一會兒,等到點了香煙再說。

        我一邊點香煙,一邊看它亂撞亂叫。我看它每一次鑽,先飛到離玻璃一二尺的地方,然後直衝過去,把它的小頭在玻璃上「得,得」地撞兩下,然後沿玻璃「嗡嗡」地向四處飛鳴。其意思想在哪裏找一個出身的洞。也許不是找洞,為的是玻璃上很光滑,使它立腳不住,只得向四處亂舞。亂舞了一會之後,大概它悟到此路不通,於是再飛開去,飛到離玻璃一二尺的地方,重整旗鼓,向玻璃另一個地方直衝過去。因此「嗡嗡」「得得」,一直繼續到現在。

        我看見了這模樣,覺得非常可憐。求生活真不容易,只做一隻小小的蜜蜂,為了生活也須碰到這許多釘子。我詛咒那玻璃,它一面使這蜜蜂清楚地看見窗外花臺裏含許多蜜汁的花,以及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同類,一面又嚴密地攔阻它,永遠使它可望而不可即。這真是何等惡毒的東西!它又彷彿是一個騙子,把窗外的廣大的天地和燦爛的春色給蜜蜂看,誘它飛來。等到它飛來了,卻用一種無形的阻力攔住

 

它,永不使它出頭,或竟可使它撞死在這種阻力之下。

        因了詛咒玻璃,我又羨慕起物質文明未興時的幼年生活的詩趣來。我家祖母年年養蠶。每當蠶寶寶上山的時候,堂前裝紙窗以防風。為了一雙燕子常要出入,特地在紙窗上開一個碗來大的洞,當作燕子的門。那雙燕子似乎通人意的,來去時自會把翼稍稍收歛,穿過這洞。這般情景,現在回想了使我何等憧憬!假如我案旁的窗不是玻璃窗而換了從前的紙窗,我們這蜜蜂總可鑽得出去。即使撞兩下,也是軟軟地,沒如毛的細雨無因的由天上灑落,千條萬條的柔柳,齊舒了它們的黃綠的眼,紅的白的黃的花,綠的草,綠的樹葉,皆如趕赴市集者似的奔聚而來,形成了爛漫無比的春天時,那些小燕子,那末伶俐可愛的小燕子,便也由南方飛來,加入這個雋妙無比的春景的圖畫中,為春光平添了許多的生趣。小燕子帶了它的雙剪似的尾,在微風細雨中,或在陽光滿地時,斜飛於曠亮無比的天空之上,唧的一聲,已由這邊稻田裏,飛到了那邊的高柳之上了。再幾隻卻雋逸的在潾潾如縠紋的湖面橫掠,小燕子的剪尾或翼尖,偶沾了水面一下,那小圓暈便一圈一圈的蕩漾了開去。那邊還有飛倦了的幾對,閑散的憩息於纖細的電線上,─嫩藍的春天,幾支木杆,幾痕細線連於杆與杆間,線上是停幾個粗而有致的小黑點,那便是燕子,是多末有趣的一幅圖畫呀!還有一家家的快樂家庭,他們還特為我們的小燕子備了一個兩個小巢,放在廳樑的最高處,假如這家有了一個匾額,那匾後便是小燕子最好的安巢之所。第一年,小燕子來住了,第二年,我們的小燕子,就是去年的一對,它們還要來住。

        「燕子歸來尋舊壘」。

還是去年的主,還是去年的賓,他們賓主間是如何的融融泄泄呀!偶然的有幾家,小燕子不來光顧,那便很使主人憂戚,他們邀召不到那末雋逸的嘉賓,每以為自己命運的蹇劣呢。

        這便是我們故鄉的小燕子,可愛的活潑的小燕子,曾使幾多的孩子們歡呼,注意,沉醉,曾使幾多的農人們市民們憂戚,或

 

舒懷的指點,且曾平添了幾多的春色,幾多的生趣於我們的春天的小燕子!

        如今,離家是幾千里!離國是幾千里!托身於浮宅之上,奔馳於萬頃海濤之間,不料見我們的小燕子。

        這小燕子,便是我們故鄉的那一對,兩對麼?便是我們今春在故鄉所見的那一對,兩對麼?

        見了它們,遊子們能不引起了,至少是輕煙似的,一縷兩縷的鄉愁麼?

        海水是皎潔無比的蔚藍色,海波是平穩得如春晨的西湖一樣,偶有微風,只吹起了絕細絕細的千萬個潾潾的小縐紋,這更使照曬於初夏之太陽光之下的、金光燦爛的水面顯得溫秀可喜。我沒有見過那末美的海!天上也是皎潔無比的蔚藍色,只有幾片薄紗似的輕雲,平貼於空中,就如一個女郎,穿了絕美的藍色夏衣,而頸間卻圍繞了一段絕細絕細的白紗巾。我沒有見過那末美的天空!我們倚在青色的船欄上,默默的望這絕美的海天;我們一點雜念也沒有,我們是被沉醉了,我們是被帶入晶天中了。有甚麼痛苦。求生活在從前容易得多,不但人類社會如此,連蟲類社會也如此。

        我點了香煙之後,就開始為它謀出路。但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叫它不要在這裏鑽,應該回頭來從門裏出去,它聽不懂我的話。用手硬把它捉住了到門外去放,它一定誤會我要害它,會用螫來抵抗,除非給它開窗;但是這扇窗不容易開,窗外堆許多笨重的東西,須得先把這些東西除去,方可開窗。這些笨重的東西不是我一人之力所能除去的。

        於是我起身來請同室的人幫忙,大家合力除去窗外的笨重東西,好把窗開了,讓我們這蜜蜂得到出路。但是同室的人大家不肯。他們說:「我們做工都很疲倦了,哪有餘力去搬重物而救蜜蜂呢?」我頓覺自己也很疲倦,沒有搬這些重物的餘力。救蜜蜂的事就成了問題。

        忽然門裏走進一個人來和我說話。為了不能避免的事,我立刻被

 

他拉了一同出門去,就把蜜蜂的事忘了。等到我回來的時候,這蜜蜂已不見。不知道是飛去了,被救了,還是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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