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草是有野性的,那它应该有足够的力量。
生生不息地繁荣向上,拥抱阳光。
草坪上的割草机猝然推过,后面便成了整齐的一片。向着天空生长的草,拥抱阳光的梦想,猝不及防地被硬生生地扯断,再多的肥料和生长素都无法弥补那被斩断后失去的力量。
所有自由生长的梦想都在此时戛然而止,失去武器后短暂的不甘都在园丁悉心的养护下被安逸和舒适抚平。
这是城市,公园和绿化带里人工种植的草的命运。
所有的阳光都无法给这里人工制造出的美感加上一点自由与奋发的气息,或许这里的草是惬意的,或许它们是满足的,或许它们是快乐的。我无法揣摩,因为我原本不属于这里。
我是野草。
田野与山冈,墙角与石缝,到处都是我朋友们的身影。
我们生长在艰苦的环境中,风吹,日晒,雨淋。然而这一切都不曾扼杀掉我们自由生长的梦想。
我们热爱阳光,就像我们热爱这一片自由的土地。
我生长在中国东部沿海的农村。
我将根深深植入土地,十六年的光阴,我不再是最初悄然结下的草籽。我的灵魂与这片土地合为一体。
如果你是偶然涉足这里的过客,你会惊愕地发现这里最天然的诗意。大自然的造化灵秀,不是水榭园林里的精雕细琢、高楼大厦里的巧夺天工可以比拟的。杂草丛生的地方更有形形色色的草莽。这里是自然的,所有的植物都按着自己意愿生长。
但是所有自生自灭的生物都有顽强的反抗精神,比如我,一株野草。
风和日丽的时候我是随意的;狂风暴雨、烈日炎炎的时候,我也会爆发出全部的力量,维护自己原本的形态。
我是野草,即使被移栽到城市后面临着被修剪甚至拔掉的危险,也依然初衷不改。
城市里水泥与沥青覆盖的地方不同于我的故土。草木都是整齐而漂亮的,连花也格外鲜艳,拥有足够的资本骄傲。
充足的养料和水,不费力就可以汲取到,因此根是浅的。
在温室里玻璃窗的保护下,它们看得见外界的风雨,但悲天悯人的情怀,却仅止于看到那野地里冒出的杂草在风雨中匍匐于地上,道一声“真可怜”。
我知道那些体会与它们的根一样浅。它们只是生长在温室里,被告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
就像考生在应试作文中写苏轼遇到挫折,一腔爱国忧民的热血郁结成自我安慰的痂,最终却只得出一个“我们面对苦难要乐观”的结论。
而苏轼真正难以排解的忧愁与苦痛,对水深火热中挣扎的黎民的关注,对民生疾苦的体会,他们理解不了。
我想我在意的不是自己该怎样“生”或是怎样“活”,而是去理解并热爱这个世界。
故乡的土地造就了我,我用以挥毫泼墨的最深知的人生素材,不是自己的闲情逸致与乐观心态,而是整片土地整个种群所面对的——悲与乐。
这便是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