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陶尔7岁了，还分不清红黄蓝黑。他举着蓝色的袜子跟我说，姐姐你看这双红色的袜子真漂亮。我摇着头对爸爸说，带陶尔去医院看看吧。
爸爸叹了口气——怎么能不叹气，连邻居家3岁的小女孩也知道指着自己粉红色的衣服说，我最喜欢粉红色了。
看病，也要钱啊。挂号、检查、拍片，指不定要花多少钱呢。妈妈在一旁，叹息声比爸爸还重。
我环顾一遍萧条的家，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早上，我偷偷带了一个大塑料袋很早便出了门，沿着马路边，捡了一大袋矿泉水瓶和易拉罐。提到学校的时候有同学嘲笑我，说我是个捡破烂的。我不在乎，我课间继续在操场边捡瓶子。我只想把陶尔治好。
傍晚，我把瓶子卖了，回家看见陶尔在门口玩泥巴。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等姐姐攒够了钱就带你去医院。
陶尔仰起头来，姐姐你看我在捏蜘蛛侠。陶尔喜欢蜘蛛侠，动画片里能飞檐走壁的蜘蛛侠让陶尔惊呼尖叫，他常常说，姐姐等我变成了蜘蛛侠，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陶尔长的漂亮，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圆嘟嘟的脸看起来可爱极了。街坊 邻居看见陶尔都会伸手掐一把，末了又惋惜地说，唉，可惜了，是个傻子。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憎恶地瞪着他们，把陶尔护到身后大声说，陶尔不是傻子。
Two
当我把一大把零钱塞给妈妈的时候，妈妈眼里含着泪花。
爸爸苦涩地叹气，小米，陶尔治不好的。爸爸两鬓的头发都白了，40出头的他满脸都是深深浅浅的沟壑。
我倔强地盯着他，治都没治过，怎么知道？
每次体检的时候老师都会让我们测一下是不是色盲，我猜想陶尔应该就是色盲。终于，我拿着捡了大半年瓶子换来的二百多块钱，带陶尔去医院做检查，却得到两个字：智障。
陶尔不懂什么是智障，他依旧拉着我的手笑，把那个玩了很久已经破烂不堪的蜘蛛侠玩偶放在墙上走，嘴里“嗒嗒”地配音。
我不相信陶尔是智障，因为他看得懂蜘蛛侠，虽然没有念书但也会唱那首“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可一想到陶尔唱那首歌的时候，手指头比划得乱七八糟，我的眼泪就滑了下来。我蹲下身问他，陶尔，你想读书吗？
陶尔眨了眨眼睛问我，念书后就可以做蜘蛛侠保护姐姐吗？
我摸摸她的脑袋点点头，于是陶尔兴高采烈地拉着我的手，姐姐我要念书，姐姐我要念书。
回家的路上，我给陶尔买了一支冰棍，快到8岁的陶尔吃得满手都是黏黏的汁水。
Three
小学属于义务教育阶段，学费并不多，但爸妈再拿不出钱交陶尔的午餐费。
于是每天中午我打好饭，徒步走上20分钟去小学找陶尔，陶尔乖乖地坐在校门口的大榕树下等我，他穿着蓝色的小褂子，掰着手指皱着眉头有些百般聊赖的样子可爱又可怜。
我把还有温度的饭盒递给陶尔，他饿坏了，打开饭盒狼吞虎咽咽了两口，突然仰起头来：姐姐你吃了吗？
我笑着点头。陶尔伸手摸了摸我瘪瘪的肚子说，你骗人。
我没办法，只好捧起饭盒把饭往嘴里塞，看见陶尔咂咂嘴，我就喂饭给他，我吃一口，陶尔才肯吃一口。
陶尔懂得关心人，懂得自己穿衣洗脸，背书包的样子看起来也那么可爱，哪儿像是傻子呢？
可是我问陶尔今天老师教了些什么的时候，陶尔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我第一次打了陶尔，结结实实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白白净净的脸上立刻腾起了清晰地五道指印。陶尔没哭，我却哭了。
陶尔不记恨我，他踮着脚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给我擦眼泪，一边擦一遍委屈地说，姐姐我听不懂老师讲什么。
Four
后来每天回家我第一件事不是做自己的作业，也不是去厨房帮妈妈做饭，而是教陶尔数数。
我一遍掰着手指头，一遍数给陶尔看：1，2,3,4......
还没有数到10，陶尔就哭闹着制止我，说姐姐我头疼。
每次我教他写字或者数数的时候他就说头疼，耐心渐渐消磨殆尽，我忍无可忍地骂他，你怎么这么笨！
陶尔噙着眼泪，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我从来没有骂过陶尔笨，小时候陶尔很聪明，他很快学会了走路，很早就开口叫爸爸妈妈。那个时候邻居都说，陶尔真机灵。
不知道陶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那次发烧吗？还是那次被打之后？还是那次肺炎？家里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姐姐，你看。陶尔把他的作业本递到我面前，我看见本子上，他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字：“小米”，我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陶尔不会数数，陶尔不会计算。可是陶尔却能把我的名字写得工工整整。
我渐渐地说服自己，陶尔不是傻，只是不愿意去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我释然了，既然他不想，我又何必强迫呢？不上学就不上学吧！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陶尔自有陶尔的快乐。
Five
日子如水般流过，我步入高三，陶尔也10岁了。那一年，是家里最困难的一年。高三的花费很高，除了常常要买各种参考资料以外，还得交补习费用，爸爸妈妈为此焦头烂额。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陶尔走路的时候左脚有点瘸，一拐一拐的，像个小老头。我以为陶尔是故意的，拉过他训斥他要好好走路。
陶尔很委屈，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把左脚往右脚后面藏。我疑惑地让他坐下来，强行脱掉他的袜子才发现，陶尔的脚踝肿了好大一块，不知道在哪儿蹭的。妈妈说陶尔淘气最近总是在外面淘气，连饭都不回家吃。
我以为是普通的扭伤，只每天晚上给他热敷一下，让他不要再一个人出疯玩。
陶尔点点头，拿着他的蜘蛛侠玩得很开心。但第二天我回家妈妈就告诉我，陶尔不见了。
我和妈妈急忙打着电筒分头去找。陶尔没有朋友，我不知道陶尔能去哪里，冷冷清清的街上连个路灯都没有，我突然有些害怕，陶尔不会出什么事吧？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我找不着陶尔急得团团转时，邻居跑来告诉我，小米，你弟弟被车撞了！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急急忙忙跑到事故现场，那里已经围了一堆人。我像个疯子一样推开他们，就看见躺在地上的陶尔，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个装满塑料瓶的大袋子。看见我，陶尔笑了：“姐姐......我捡了好多瓶子呢，卖了你就有钱买复习资料了......”
我哭得撕心裂肺。陶尔，陶尔他一点儿也不傻。他记得姐姐这样替他攒钱看病，知道我因为没有钱买复习资料而犯愁，于是他到处捡瓶子攒钱，摔伤了腿也不说，这次是被一个醉驾的司机撞倒了。
到了医院，陶尔还在念叨他的瓶子。肇事司机也跟着到医院，和父母讨论赔偿的事。
躺在病床上的陶尔高兴地对我说：“姐姐，有钱了，我们有钱了，你可以买书了......”说完，他就满意得睡着了。
病床上熟睡的陶尔，单纯美好，就像个天使。我的陶尔，他从来都不傻，他是世界上最纯良的小孩。等他醒来，我一定要告诉他：陶尔，你就是姐姐的蜘蛛侠！不论发生什么，姐姐一定会勇敢地和你向前走！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