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

春天在江南的乡间是说来便来，格外分明的，从一个瞬间到另一个瞬间，一切关于冬的印记便都消失不见了。我喜欢用大伯家房檐下的燕子巢来衡量季节，一旦巢里有了燕子扑翅的声音，我就知道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带着新生的生命一起来了。每一年，当巢中探出一排小燕子的脑袋的时候，这间屋子就热闹起来了。一双老燕子不断地从前门飞出，后门飞回，叼回菜地草田里新长出来的嫩绿的青虫，喂进那一张张稚幼的喙中，总让我想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它们驱走了漫长冬季的慵倦气息，使老房子焕发了无尽的生气，同时也带进了充沛的粪便和草屑。大伯母曾经试过在一年的燕子飞走后把巢穴捣去，想它们第二年不会再回来了，可燕子仍旧是回来了，它们衔来泥土，就在檐下原来的那个地方，重新筑好了巢穴。几次尝试失败后，大伯母便放弃了努力，默认了这样的事实，逐渐的也习惯了年年春年小燕子啁啾的喧嚣。

也许这也是一种缘分，燕子是一种很有人情味的动物，它们认准了一户人家，在那里安家不愿离开，就和这户人家结下了无比深厚的情谊。这种情谊是岁月积淀的，也许每一年来的燕子都不是去年的那一家子了，但只要我们知道，明年燕子还会来的，就会有一种故友般的熟稔，心中流淌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淡淡的温情。

我总是觉得，如果缺了那一窝燕子，乡间的春天会丧失她一半的美丽。有的时候，大自然的美丽不仅仅是美景本身带给人的感受，而是那种人与自然之间的亲密交流。人与自然的对话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写成的诗，在一年中最生机勃发，最温情脉脉的季节里，一户质朴的农家和一窝燕子和谐地生活在一起，那是多么令人感动的美好图景。

如今春天依然年年都来，一条高高架起的铁路穿过了给我的童年带来无尽欢乐的村庄，那个漾满生命的美好的燕子巢也随着古旧的房子成了岁月篇章里一个珍藏心底的童话：有一年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