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二月十八号,那年我十岁,刚刚从小学毕业三个月。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喜欢写作,也不记得到底写了多久,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来写的这个开头,但我觉得一定是晚上,我自从上了三年级之后就解除了对下午的爱好,变成了一个狂热的夜晚崇拜者。
那时候我跟着远房亲戚到四川读书,父母在外打拼,很久才会回来一次。
在冬天的一个夜晚,我大概还开着窗子,吹着冷风,冻得直吸鼻涕,心里还一直念叨着,跟人物身处同一个环境才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其实我是个最怕冷的人,只有在写东西的时候才发发神经。但我们这里永远没有我写了无数次的大雪,我至今也搞不清楚四川究竟是南方还是北方,我们这里有纤细的南方小葱,但又吃以咸为主的北方食物,看着地图上长江上下都占据的四川板块,我只能表示遗憾。
我为什么会写一个教堂?为什么会写一个雪夜?为什么会有一个明明冻得不行还穿夜行服的帅大叔?
我虽然完全不记得我从前的想法,但根据我的性格来说,我觉得对于一个怪盗同志来说,这种气氛才够罗曼蒂克够苍凉。也许是对于我自己来说,这是最残酷的一个和平的场景了。
另外夜行服,只是我那时候比较小,虽然自己怕冷穿得像个包子似的,但是总觉得还是要风度不要温度比较帅,反正这个怪盗在教堂里面冻得发烧,也不干我事,我就是吹吹凉风罢了。
第一版就是这样,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努力地抠着华丽的辞藻,妄想着写最残忍的故事,然后把大家都虐哭。
不知道为什么,基本上刚刚开始写文的孩子,都跟我心态很像,大家都非常想写虐文。
其他人我不知道,我以前可能只是单纯觉得虐的文比较带感,比较黑暗,比较帅。
而且看的人也会多,他们也会为自己的东西而动感情。
这真的很棒。
作为一个被自己的小世界,家人,老师,朋友欺压多年的人,一旦转学,感觉就像新生一般,决定要抛弃从前的自己,大概大家也有同感吧。
我从三岁开始当留守儿童,一直参加不同的艺术班,但人又小,也笨拙,从来都是倒数第一名。上学也是这样,经常被数学老师当着全班面甩耳光,有一次她发练习册,惩罚别的孩子都是用棍子打手心,等我一上讲台,先唰唰来了两个耳刮子,然后跟大家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打她吗?因为有些人,天生就这样了,这不能怪她。
因为性格也懦弱温和,所以在朋友里面也只是受欺凌的份。但是小孩子都向往群体,就算被当成傻瓜践踏,我也想和大家在一起。
后来我在五年级转学了,叛逆心一起,干脆他们孤立我之前,我先孤立他们。
结果一开学,数学考试,你们猜怎么着,我得了第一名。如果按小说里写的话,我应该冷笑两声,不屑一顾地回头撕了卷子扔进垃圾桶。但现实是,我高兴得不得了,拿着卷子回家跟祖母报喜去了。
那个时候我也差不多就是这样,渴望有人关注我,蔑视着世俗,向往着黑暗和冷漠,但心里其实还是软弱温和而且自卑的一个人。我不说话,我自己以为是高冷,其实呢,如果你跟别人随便说说话也感到紧张,想要把自己显得更高上大一点,那么你只是害羞,只是自卑而已。
自卑症还有一个发展趋势,那就是好人症,没错,这个听起来很二的名字,其实具有巨大的杀伤力。老好人,什么忙都帮,任劳任怨,不顾自己,脾气温和,性格隐忍。
听起来都是美德?没错,是,但这不一样。这种脾气的人大多都是自卑症,看起来可能很全能很厉害,但其实,就是想通过这种可怜的方式来取得大家的喜爱来弥补空虚。
这个没有例外,因为不自爱者爱不了他人,当然,世界上有些人是真正的舍己为人,但如果一个人不学会怜惜自己,对自己有自信,那么他的能量和热情很快就会被耗尽,根本不可能坚持的了那么久。
教堂第一二版就是在这个心理背景下写的,我选择写东西,就是为了博取大家的喜爱来弥补空虚。
可能有些写手也会有这种心情。自己写东西出来,感觉沾沾自喜,希望跟别人分享。但在给别人看的时候,总一个劲地贬低自己,希望从对方那里听到一两句夸赞安慰的话,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能力,总说自己写得差。其实对自己的文笔有一些自信,但一看到文笔同样好的人,心里就异常难受。
我就是这样,现在虽然比以前要好得多,但我可以说,还有很大部分没改过来。
按照我从前的构思,最后瑞琪要被迫跟公主政治联姻,怪盗就平凡孤独地度过一生,一辈子很快也就过去了,只是偶尔想起瑞琪。克劳为了救艾尔死得尸骨不剩。梅丹姆在战争中错认尤娜为他小时候喜欢的女孩子,后来被尤娜一剑穿心,而那个时候瑟尔满怀期待地亲手把说清一切的信投进他家的信箱。
那个时候我写文总是急不可耐,压不住存稿,舍不得删文,恨不得马上把文呈送到大家眼前摇着尾巴求评论。
的确大家热情的回复也给了我很多信心,但我总是贪心不足。因为自卑症这种东西,不自己改变,光靠别人鼓励,那是没有用的。但自己改变又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后来写到一半教堂就停更了,原因是我怕把神父之死写得不够凄惨,想酝酿酝酿再说。
可酝酿的时期我又如此空虚,怎么办呢?就跟大家讲剧情。我的朋友们里大多都是知道故事走向的,甚至只要有个看文的加我,我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跟他们把剧情说完。
现在写着写着也觉得挺可悲的,但那的确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跟喜欢听的人讲我自己想象的故事,成就感无与伦比。
后来我遇到了虐朝,就彻底冷冻了教堂,不在想着回去更文了。虐朝原本是小说吧的吧群,硬生生被我扳成了一个文学社,而且大家都很好,都很向往杭州,约定了长大之后一定要在杭州西湖旁边一起喝竹叶青。
那个时候有个女孩喜欢我,我没有很喜欢她,但一年下来,也被她感化了不少。虽然她是个敏感忧伤的女孩子,但是很温柔。
可能就是这个时候,我感受到了有人在注视我,干什么也都热情了很多,也慢慢地知道怜悯是什么感觉了。
然后我的朋友跟我说,把结局改好一点吧。
我想了想,说,那就给一个奇迹吧。
所以第二版的结局,后来又被我构想成,克劳死后的灵魂在教堂里留驻,还能对着艾尔笑。
那个时期我真的很幸福,虽然父亲只顾工作完全不理会家庭,母亲被冷落和祖母整天吵架竭斯底里,家庭将近破碎,文学社里的各种大大小小的麻烦事也层出不穷。但我有很多真心的朋友,有一个喜欢我的人,有想做的事。我想和大家一直在一起。
当然,当时的我,只会说“我爱你们”,不会说“我爱你”。那个敏感的女孩被我若即若离的态度伤了很多次,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我当时有距离才有安全感,总觉得不能太亲密,不敢把自己完全地交出去,不然如果对方腻了,很快就会又是一个人。
但那个时候已经交往那么久,我无论是在江边,在山上,在书本前,看着山雨呼竹,心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的事情。
这个时期我没有构想教堂的故事,我的脑袋和心被太多事情填满了,但毁灭也随之而来。
在跟我当朋友两年之后,那个女孩渐渐地磨灭了感情,可惜,此时我正是正式地喜欢上了她。之前我是个完完全全的工作狂,总认为团体比个人重要。但那个时候,我甚至想用几十个最重要的朋友来换她一个人的回头。
我十几年来从来没那么竭斯底里过,努力地使用了一切挽回的方法,乞求怜悯,屈服,发狂,苦情,到后来我近乎绝望。那个时候我的家庭也快彻底破碎,母亲因为受不了祖母的折磨也毅然出轨,一年多没有管家里的事情,父亲更是人心憔悴,最后将近疯狂,母亲也寻死多次。
我家里也跟别人家里不大一样,别人家里离婚是不会跟小孩多讲的。但我当时的垃圾桶属性,居然也吸引了我的母亲和祖母,他们事无巨细地跟我讲每个让我觉得恶心悲伤的细节,在我面前哭成泪人,我还必须面无表情地安慰他们。
那个时候,在我面前示弱可怜的人也是他们,后来,让我觉得如此嫌恶的人也是他们。
就是这些事,让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的两面性,而且一个人的两面切换可以在一瞬间,善良和卑鄙,天使和恶魔,也不过全都是一个人,才是完整的一个人。
这段时期摧毁了我的老好人面具,上初中之后,我开始变得铁石心肠,兼具敏感脆弱。一动情很小的细节也敏感得不行,说没感觉再怎么也没感觉,性格也变得不羁,但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安静得不行,我原本的性格还深藏在暴躁的外表下。
这很纠结,因为我总是会无良地嘲笑别人,然后又立即感到后悔,却从不道歉。
那时候我的后桌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笑起来特别阳光,哭起来却躲着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敏感脆弱让我忽然想起了虐朝,想起了那个女孩。
于是我整个初一就她一个朋友,我小心翼翼地和她聊天,陪她笑。
后来忘了是什么原因,我们绝交了,也是那么尽力地挽留,也是无果。
等别人漠视躲开我的时候,我那曾经是超级老好人的心,就受不了。
就是这个摇动不定的时候,我在有一天晚自习的时候,茫然无神地突然想起了一首歌。几年前的同桌的你,我还记得那个曲子。谁为你做的嫁衣,还记得我从前的朋友跟我讲,他的妹妹老是唱成谁为你做的交易。
熟悉的旋律在脑中激动得挥不去,我趴在课桌上近乎泪崩。
想起了那些年我守着庄园,等待着骑士瑞琪的归来,那些年我和朋友们坐着土豆号从雪山走到浆果森林......我还记得土豆号的站地,第一次下车是雪山山顶,第二次是城堡露台,第三次原路返回。
很温馨的回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不亚于一次心灵震撼。
我这么多年来,可以说是接触的大部分人都属于不良少年,我却没有怎么堕落过,始终,就算那段伤心欲绝的时期,我也没有无视夜晚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流浪老人。虽然我当时心情异常不好,还是跑去买了很大的面包和一瓶牛奶,放在已经睡熟的老人身边。
我继续踏上写文路,但一直没写好让我满意的作品,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写出他们大家的另一面,不是在黑夜里邪恶地微笑,也不是单纯地感到孤独,而是像人的一面。内心的痛苦并不能洗刷过去的罪行,一个人善良也不是就毫无阴影。
不过还是有进步。至少我的心境现在很平和,就算生活是越活越惨,我也相信爱和奇迹。